開車一路上,施嫿腦海中不斷浮現多年來與賀珩的點滴相處,但內心的決意並未有絲毫躑躅。
多年感情不假,但他的欺瞞和不忠更是鮮血淋漓的事實。
可是這股子冷靜決絕,卻在回到老宅推門而入的瞬間潰不成軍……
“小嫿,回來了?”
幽寂曠冷的主宅客廳裡傳來老人喑啞中透著和藹的嗓音。
施嫿陷入怔忡,透過昏黃的光線,逐漸看清賀老爺子的臉,她忙加快腳步,匆匆上前在老人身旁的沙發坐下:“爺爺,這都兩點半了,您怎麼還不休息?”
明明已經入夏了,老人還穿著厚實的居家服,在屋內也戴著頂帽子,看得出身體孱弱,麵部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病態。
賀老爺子露出和藹溫厚的笑容:“起夜,一瞅時間,估摸著你這丫頭該下夜班了,就順帶等等。”
“才兩點,您起完夜就該繼續睡才是。”
“傻孩子,爺爺人老了,覺少,多睡少睡沒所謂。倒是你,還在長身體呢,天天熬哪能受得了,爺爺得找你們台長說說去,好端端讓我們家姑娘播什麼午夜新聞!”
視線掃過老爺子清減的病容,還有那斑駁瘦峋的手部皮膚……
老爺子昔日是京圈裡舉足輕重的人物,樣貌也是一等一的。在施嫿十來年的記憶裡,爺爺從來不是清瘦虛弱的形象,是自打兩年前查出胰腺癌,經曆了幾次大手術,如今又靠昂貴的靶向藥吊著,身子骨才每況愈下的。
施嫿的鼻腔泛起酸楚,嗓子口仿佛被糊了鉛,吐字都變得艱澀:“沒事的,爺爺,我挺喜歡現在的工作……”
賀老爺子露出一早料到的神色,慈愛地埋怨著:“知道了知道了,你這孩子,打小就要強,倔得很。”
老人也就是閒說幾句,他知道施嫿不願意家裡摻和她的學業和工作,從小到大,她雖然寄養在老宅,但事事靠自己。
祖孫倆聊了幾句,施嫿便催促著老爺子回屋休息。
她攙扶著他起身,緩步踱上電梯,老爺子沒拄拐杖,走起路來明顯顫巍巍的,她心裡愈發沉重。
回房前,賀老爺子笑眯眯地念叨一句:“下禮拜六就是你和阿珩訂婚的日子,以後小嫿就是名正言順的賀家人了,爺爺可算是放心了。你對訂婚宴有什麼要求,儘管提,爺爺一定替你安排得風風光光。”
施嫿的一顆心愈發墜脹難受,關於今天發生的事,更是半個字不忍提了。
她搖搖頭,囁喏哽咽:“我什麼都不要,隻想要爺爺健康開心。”
……
沐浴過後,施嫿仰麵躺上床,身體陷進柔軟的被褥裡。
烏沉沉的眼睛望向天花板,空洞無神,仿佛靈魂在一夜之間被抽乾了。
下決心分手容易,可是該怎麼跟爺爺開口呢?
胰腺癌是癌中之王,連最頂級的名醫都不敢估計爺爺究竟還有多少日子。
賀珩又是爺爺最疼愛的長孫,難道坦言賀珩出軌嗎?她自問做不到如此。
半點睡意也無,施嫿忍不住翻遍了徐清菀的各大社交賬號。
某音、某書、微博、ins,女孩子細心起來,還真是福爾摩斯。
時間線也隨之清晰。
原來很早就開始了。
今年大年初四,施嫿獨自飛回蓮島給爺爺奶奶掃墓,賀珩本要同去,但臨時有事放了她鴿子,原來那件“事”——是陪徐清菀過生日。
2月14日,情人節,這一天,毫無意外,賀珩也和她在一起。
3月8日,徐清菀曬出一束花,莫蘭迪色的曼塔玫瑰,很符合賀珩的審美。
4月的第一個禮拜日,施嫿感冒發燒,她清楚記得那天賀珩也說“臨時出差”。在徐清菀的社交賬號上沒有找到證據,她按照小某書的科普,摸索到了賀珩的遊戲賬號。
雖然他隱藏了親密關係和曆史戰績,但施嫿還是透過某營地查到了那一天的遊戲戰績。
果不其然,她發燒難受的那晚,日理萬機的賀少爺竟然在陪人打遊戲。
施嫿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臉,乾乾的,一滴淚都沒有。
啼笑皆非。
她不像大部分同齡的女孩子一樣注重所謂的儀式感。賀珩的價值觀似乎和她接近,兩個人雖然確立了戀愛關係,但平日各有各忙,她忙於學業、實習、晉升,賀珩也逐步接手家族企業,得到了行業內諸多長輩的認可。
施嫿覺得這樣沒錯,兩個人在一起,但依舊是各自獨立的兩個靈魂,所以賀珩時而在她生活裡的缺席,她從未多心。
現在看來,他一早有了另一個分享喜怒哀樂的人。
……
大腦混沌,呼吸疲憊,施嫿在不知不覺中入睡。
再度睜眼,是被沉悶的敲門聲吵醒的。
“咚、咚咚咚。”持續不斷的敲門聲透著某種執拗。
施嫿緩緩坐起來,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趿上拖鞋下床開門。
臥室實木門敞開三分之一,外頭赫然是賀珩疲憊中透著幾分焦躁的麵孔。
今早在護士的訪客名單上看到施嫿的名字,他心下沉沉一頓,極度的震驚令他呼吸短促而痙攣,當即馬不停蹄趕回老宅。
施嫿怔了半秒,“砰”地將門推關。
“嫿嫿,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你先開門……”
“等會兒,我換身衣服。”施嫿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來。
賀珩僵在房門外,頭一次體會到慌亂的滋味。
施嫿隻用了一分鐘便換好見客的衣服,麵無表情地推門出去。
這一次,她先入為主,淡然道:“去書房談。”
經過昨晚,她精神上已經同這個男人劃清界限,不願再讓他出入自己的臥房。
書房是最合適的地點,從前為了方便他們學習,特意裝了隔音牆,就算吵起來也不至於驚擾爺爺。
女孩冷若冰霜的態度儼然令賀珩更不安了,清俊矜貴的臉上難得流露出幾分浮躁。
書房門一關,他便沉聲辯解:“嫿嫿,我知道你昨晚去過第三醫院了,是,我是去探病了,很抱歉對你隱瞞了部分實情,但我絕對無心傷害你……”
施嫿輕倚在書桌旁,目光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熟悉的男人。
他這麼一位體麵的世家公子,身上竟還穿著昨天那件燕麥色襯衫,不難猜出昨晚是在哪兒過的夜。
施嫿扯了扯唇角,平素軟糯的嗓音此刻隻有冷漠:“沒必要道歉,這半年來你屢次借口失約,抱歉兩個字我聽膩了。”
賀珩大概是從未見過施嫿這樣的態度,內心很不適應,語氣也逐漸僵硬,持續辯解:“你彆這樣,徐清菀和我隻是普通朋友,算起來她還是你的表姐,你應該知道她有心臟病吧?昨天她是真的發病嚴重,我才去了醫院。沒能陪你試禮服是我的錯,這樣,咱們現在過去補試,成嗎?”
施嫿眉頭微蹙,秀氣的鼻子也無意識地皺了起來,認識這麼多年,她頭一次對這個人心生反感。
虛偽道貌至此,她從前怎麼沒發現?
“賀珩。”清軟的女聲驟然響起。
賀珩整個人一震。
施嫿小時候叫他阿珩哥哥,長大後叫他阿珩。
直呼其名,這還是頭一次。
“我們分手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於賀珩卻猶如重擊。
書房的空氣在這一刻凝固,賀珩不可置信地盯緊她,語氣驟然夾雜起薄怒:“你說什麼?!”
麵對明知故問,施嫿不予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