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葉扁舟靜止在黑夜的江波上,星月的微芒從門縫外漏入。
酒臭味氤氳在不流通的空氣裡,艄公的臉龐紫漲發紅,醉醺醺地湊上前來:“小美人,我才發現你……長得像小姑娘似的,那天叫我送走你的是你哥哥吧,既然他不要你了,你以後就跟著叔叔過吧……”
這醉鬼說話像含了半口水,桑洱飄在旁邊,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但不妨她猜出他的齷齪心思。
“臥槽!”桑洱生氣了,仿佛一隻護崽子的母雞,攔在了小孩兒的前麵,怒道:“你這死變態,滾開啊,離他遠一點!”
隻可惜,此刻的她是一縷幽魂,是無能為力的旁觀者。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艄公的大手探入了謝持風的衣服裡。
不幸中的大幸是,那根在謝持風身上繞了多圈的繩子,在這時反倒成了阻礙。艄公的手頂多摸到肚子。他不耐煩地噴了濁氣,笨重地爬起,在雜物簍裡摸出了一把鈍刀子,開始割著繩索。
一個病重的小孩,力氣壓根拗不過大人。繩索漸鬆,謝持風依舊半死不活地躺著,仿佛已經放棄了希望。
艄公將碎成了幾截的繩子和鈍刀一起扔開,猴急地低頭解起了褲子。
就在他俯身而下的那一瞬間,狀若半死不活的謝持風,遽然睜目暴起,仿佛一匹窮途末路的幼狼,狠戾地將不知何時被他藏到手裡的鈍刀朝上一捅,直直地刺進了艄公的肋間。
艄公劇痛,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慘嚎,瘋狂地揮舞著拳頭,“咚咚”地捶打謝持風瘦弱的後背。
謝持風的眼睛被鮮血模糊了,兩眼發黑,但是壓抑了多天的憤怒轟然爆發,不管落在他背部的拳頭有多重、多疼,他都像是沒感覺一樣,隻知道咬緊牙關,抓住鈍刀,用儘全力不斷往裡頂進。
鮮血咕嚕咕嚕地流出,浸濕了他的手掌。
許久後,艄公終於不動了,直僵僵地倒在地上,斷了氣。
謝持風鬆開手,擦去了流進了眼睛的血,頹然歇了半天,撐起發抖的身子,爬到艙門處,推了一把門。
但沒推開。
原來,搭在門外的一條竹竿不知何時滑了下來,頂在了門外。仿佛一塊巨石,堵住了離開地獄的生路。
謝持風的喉嚨裡發出了一陣嘶啞絕望的叫聲,瘋狂地錘門,用腳踢,用鈍刀去砍,但都無濟於事。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絲力氣終於耗儘,謝持風虛脫地癱軟了下來。
一轉頭,在幽幽暗芒下,他看見了艄公死不瞑目的那張臉,在直勾勾地瞪著他。
謝持風呆呆和屍體對望著,呼吸不知不覺地加快,漸漸,進氣多出氣少,渾身戰栗,熱淚不止,抱膝蜷成了一團。仿佛情緒崩潰到了極點,他忽然將手遞到了嘴邊,狠狠地咬了下去。
桑洱揪心地飄在一旁,看見這一幕,她總算知道謝持風手臂的疤痕是怎麼來的了。
在失去了掌舵的艄公後,這艘不知能否靠岸的小船,就成了一座可怕的孤島。
無光,悶熱,幽閉,狹小的船艙,和一具屍體待在一起,簡直是成年人也覺得毛骨悚然的情景,足以成為壓垮小孩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他徹底崩潰,傷害自己。
這下該怎麼辦?
不止是因為桑洱不忍心看下去了,更重要的是,他們兩個人現在都進了夢魘裡,不知道外麵的情況。
按照在這裡耽擱的時間來換算,外麵起碼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再停留在這裡,他們都會有危險,一定要馬上叫醒謝持風才行。
桑洱心急火燎,在原地飄來飄去,忽然想起被自己冷落了很多天的係統商城:“對了,係統,快打開商城!”
係統:“好的。”
係統商城的初級界麵在桑洱腦海裡鋪開。它像是古老的電腦遊戲頁麵,設計非常簡潔,可兌換物品共有兩行,每行十個框框。左上角顯示了JJ幣餘額,右上角是刷新頁麵的按鈕。
刷新了三頁,桑洱總算在一大堆雞肋的玩意裡找到了有用的東西:一張售價100JJ幣的【情景專供:破解夢魘卡】,使用有效時間十分鐘。
桑洱果斷指著它:“快快快,我就要它了,馬上就使用。”
係統道具立即起效。桑洱一說完,就感覺身體往下一墜,雙腳踩到了地,從幽靈化成了實體。她勻了口氣,第一時間上前,按住了小孩兒的手:“持風,彆咬了。”
船艙裡突然冒出了一個陌生人,孩子也很驚詫,條件反射地拚命掙紮了起來。
“持風,彆怕,我不是那個壞人變的鬼。”桑洱跪了下來,將小孩兒又冷又濕的小手握住,搓揉了幾下,皺起了眉。
不光是手冷,他整個人都冷得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的,一邊發抖,急喘不停。
桑洱歎了一聲,誠懇地說:“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摸摸看。”
說著,她握住了孩子的手,試探著引到了她的臉上。
觸到了她的肌膚時,謝持風像是被燙到了一樣,手往回縮了縮。
指腹下的肌膚,柔嫩,乾淨,溫軟,是一張秀致的小臉。與剛才那個滿身汗臭的艄公……完全不一樣。
孩子被淚浸濕、死寂的眼珠微微轉動了一下。下一瞬,就被摟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桑洱沒有嫌棄他身上臟,抱了一會兒,伸手,輕柔而不失強硬地將這顆小腦袋按進了自己的肩窩裡,不讓他看艄公的屍體。
在這潤物細無聲的溫柔之中,孩子的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含混迷惑的抽噎。
桑洱的手從他的後腦勺下落,捏著孩子僵硬的後頸,像在揉弄一隻炸毛的流浪貓。
十分鐘的使用時間不多。桑洱等他稍稍冷靜下來,就貼在他耳邊,道:“持風,快醒來,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一起進了九冥魔境?這裡隻是你的噩夢,除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要被騙了!”
“……”
刹那,周遭江水的流淌聲,和細微的雜音,仿佛都遠去了。
桑洱在恍惚間聽見了夢魘尖銳憤怒的叫聲。
看來是謝持風的神識在蘇醒,它快要控製不住這個噩夢了,她的努力是有效的!
“持風,聽我說,這個噩夢是有後續的。天很快就會亮起,你會走出這艘船,遇到一個大劍仙,在他的教導下,長成一個很厲害的修士,被很多人仰慕,被很多人喜愛。”桑洱摟緊了懷裡小小的身軀,溫和的嗓音蘊含了無比堅定的力量:“你小時候就這麼勇敢,可以打敗那個壞人。長大之後,就更不會被困在這個噩夢裡了,不是麼?”
幻境開始劇烈顫動。艄公的屍體、艙頂,繩索,鈍刀……都化作了齏粉,被風吹散。
如水的銀色月光,灑下江心,落到了他們身上。
桑洱低下頭,才發現懷裡的小孩,不知何時,已變成了少年模樣的謝持風。他怔然地抬頭,眼底還殘存著瘋狂的陰鷙,和脆弱的濕潤。
兩人目光相觸。
下一秒,幻境轟然碎裂成了無數塊。
桑洱被一股強烈的推力硬生生地擠出了這個噩夢,就不省人事了。
……
九冥魔境的山洞裡。
謝持風睜開雙眼,如夢初醒。
桑洱還沒醒來,閉著眼,蓋著他的衣服,縮在角落裡。
謝持風看了自己手臂的疤痕一眼,又看向了沉睡的少女,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動容。
忽地,察覺到頭頂生風,他收起情緒,毫不猶豫地反手用月落劍一擋。
鏘——
一隻渾身漆黑的醜陋魔物怒嘯一聲,後退數步,倒掛在山洞岩壁上,怨毒地瞪著兩人。
正是造夢的夢魘。
它已經很久沒見過像這個少年人類這麼鮮美的食物了,花費了巨大的心血去編織噩夢,弄了一天一夜,沒想到會在成功前夕功虧一簣,遭到破解!
謝持風寒著臉站起來。
緊接著,月落劍的劍光朝它的麵門襲來。
夢魘狼狽地不斷躲避。它有近百年的道行,可實在不擅長對戰。失去了噩夢為武器,它就像拔了牙的老虎。很快,身軀就被謝持風的劍光斬碎,尖嘯一聲,化作了一道青煙,隻在空氣裡留下了一枚淡光繚繞的魔丹。
謝持風朝地上一甩劍,凝在月落上的血汙滋滋蒸發到了空氣裡,望著這顆魔丹,微微一眯眼。
打敗魔物,除了可以提高修為,有時還會有額外收獲。最常見的無非是寶物、異草、秘籍。而魔丹是最難獲得的一種。
畢竟寶物、秘籍、異草這類獎勵,都有固定作用。而魔丹,更類似於可以隨意分配的技能點,可以拿去和仙劍同煉,增強屬性,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寶物。
月落劍的特長是追索邪祟,目前隻能框定一個模糊的大範圍。
若加以魔丹重煉,它追邪的能力,將會極大地增強。
哪怕是邪物披著人皮出現在謝持風身邊,它也能有所反應,提醒主人眼前的人有問題。
謝持風展開了乾坤袋,魔丹自動飛入。
就在這個當口,後方忽然出現一道黑影,閃電般出手,去搶奪他手裡的乾坤袋。好在,謝持風反應比它更快,敏捷地往後一退,同時擊出了一掌。
那偷襲的身影沒討到好處,還被重重打飛了,滾了兩滾,才爬起身來,露出了一張不忿的嬌媚臉龐。
正是宓銀!
謝持風一眼就看出她的身份,冷聲道:“你是魔修?”
宓銀捂著被他打傷的地方,站起來,挑釁道:“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