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關緊要的人作何想,自然也是無關緊要的。
少年脊背筆直,即便一朝跌落雲端,落入如今狼狽境地,也無損他身上沉著氣度。
一眾顧氏族人看著這一幕,目光有些微妙。
對於姬扶夜這般情形,他們在憐憫之外,又不免生出幾分隱秘的驕傲。從前隻能被仰望的天才,一朝淪為廢人,卻是連他們也不如了。
這不算惡意,但也著實談不上是什麼善意。
姬扶夜回到院中時,夕陽已經沉沒了大半,簷角掛的兩盞燈籠還未點燃,周遭便顯得有些昏暗,院中內外竟是空無一人。
他日日前去城外荒野,甚少待在院中,院中侍奉的仆婢自然便尋機會偷閒躲懶。
姬扶夜推開房門,暗色的陰影迅速將少年的身形吞沒。
夜色深沉,窗外漏進兩三縷清冷的月光,月色朦朧地照亮屋內。盤坐在床榻上,姬扶夜運轉功法,引動四周靈氣。
天地靈氣鯨吞一般湧入他體內,從吸收靈氣的速度可以窺見,姬扶夜原本的天賦實在可稱上等。
可惜他識海湮滅,丹田也是千瘡百孔,不等轉化為靈力,隨著丹田傳來的刺痛,吸收的靈氣便儘數從經脈中溢散。
少年麵色蒼白,身形因為劇烈的痛楚而微微有些顫抖,像是一把陡然繃緊弦的長弓。
濃稠夜色中,黑發赤足的女子落在庭院中高大的桃樹上,薄紗蔽目,未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下方一切都落入離央感知中,看著少年一遍遍運轉功法,她神色不見任何波動。
識海湮滅,姬扶夜所為不過徒勞,他如此做,除了一遍又一遍感受靈氣灌入破碎丹田的痛苦外,彆無他用。
如此傷勢,遍尋天上天下,九州八荒,能助其恢複的人物都不多,離央漠然想道。
靈氣衝擊著體內破損的丹田,姬扶夜睜開眼,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麼?!
他來了顧家已有三月,夜夜堅持運轉功法,企圖修複識海,卻至今不見一點起色。
難道自己真的不能再修煉了麼?姬扶夜麵上一片沉凝。
片刻後,他抹去嘴角血跡,閉上眼,再次運轉功法,似乎並不因為毫無起色的傷勢氣餒。
堅持不懈與冥頑不靈,有時不過一線之差。
離央立在桃樹枝頭,抬頭望去,闊彆千年的月色落在她身上,夜風溫柔而寂寥。
玄色的裙袂在風中獵獵作響,她身形單薄似乘風而去。
冬日將儘,桃樹枝頭已經生出新芽,離央緩緩闔上眼,神識從小院延伸而出,不過瞬間便席卷了整座四方城。
“北荒,四方城……”她喃喃道。
一千多年前,她前來人界之時,北荒還是一片荒蕪,妖邪橫行,不見人跡。
千年不見日月,如今重回人間,此處已有城池林立,人族修士往來不絕。
果真是,滄海桑田,時移世易。
也不知她當年眾位故人,而今如何,可有好好活著——
離央低下頭,輕聲笑了起來,笑聲低沉,帶著幾分歇斯底裡的瘋狂,叫人不寒而栗。
你們千萬要好好活著才是。
次日,天光初霽。
顧府管家前來時,姬扶夜正在院中打水。
看見這一幕,管家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不悅道:“院中仆役去了何處,竟讓表少爺自己動手打水,我定要稟報家主,好好懲治這些刁奴一番。”
姬扶夜沒有接他的話,隻是淡淡問道:“大管家來此,可是舅舅有什麼交代。”
他如此反應,不免叫管家覺得沒趣,他微微躬身,低聲道:“家主吩咐,寧京慕容家來人,請扶夜少爺去前廳一見。”
姬扶夜的動作一頓。
十多年前與他定下婚約的少女,就姓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