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在排場這方麵,楚家大肆鋪張,將山海界五大族之一的底蘊擺在明麵上供人觀賞,內外門足足占了數百座山峰,從南到北,其中又橫跨許多湖泊,山林與田野……天門台是楚家重要的一處場合,位於中心地段,離主峰並不遠。
楚明姣從荊棘叢中走出來的時候,衣裳已經換了一身。褪下鑲珠嵌寶,流光溢彩的拖地織錦裙,她搖身一變,風情搖曳的女郎就那麼穿上了皮衣,皮衣做工特彆精致,腰帶上一圈都綴著紅綠寶石,盈盈燦燦閃著光,那麼精巧一扣。
腰細得好似一隻手就能掐住。
這還是楚明姣親自設計,畫出了圖樣,再請最厲害的師傅打造而成。
既方便與人交手,又顯得靈巧好看。
楚明姣對這係列衣裳十分滿意,暗地裡研究了數十種妝容去搭配,鄭重得不行,她常覺得自己生了這一張彆人羨慕不來的長相,總該好好用一用。
“山海界第一美人”之稱,她有生之年,沒打算拱手讓人。
今天時間有限,省了精巧的妝容,但她出來那架勢,汀白頭皮一麻,他湊過去問春分:“今天什麼日子?”
春分仔細算了算,很快想到什麼,小聲絮絮答:“九月初九。”
汀白恍然大悟。
挑戰天門台是件大事,許多族老,甚至家主都會前去觀看,門內門外弟子就更不必說,能把方圓幾裡都圍個水泄不通,所以天門台並不是想什麼時候挑戰就能什麼時候挑戰的。
一年之中隻有九月初九這天,天門台大開。
這幾天被宋謂的事攪得腦子稀裡糊塗的,連這麼敏感的時間都錯過了。
汀白有點懊惱,上前緊跟在楚明姣身後,想起楚家另外幾位少主,破天荒的沒有勸架。
幾人到的時候,天門台已經被攢動的人頭鋪成烏壓壓一片,像湧動的海潮,叫嚷與交談聲高高低低,此起彼伏。
天天氣好,太陽一出來,積雪飛快消融,“流息日”帶來的異樣正一點點抽離,事情一過,風平浪靜,山海界又恢複一片祥和,欣欣向上的景象。
好像一切不好的事都沒發生過。
誰也……不會在這麼熱鬨的時候,記起那些死去的人。
就如同此時此刻,天門台上那塊由圓台子組成的巨大場地上已經站了個人,他長得高大魁梧,頭發編織成了辮子,再粗魯地用手一攏,束成個狂野的高馬尾,整個人有種落拓不羈的豪氣。
他的前麵,三道家主分身影像已經碎了兩道。
隻剩最後一道,他今日便能登頂,成為楚家新任少家主。
楚明姣走到哪都是眾多眼神的聚集點,加上某種頗為尷尬的關係,有心看熱鬨的人早就在找她,見她真出現了,大多挑眉,神色微妙起來,就連那些原來被三少主這鬼神莫測的實力勾得心馳神往的人都囁嚅著停下了聲音。
“讓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聲線有點尖,聽起來很冷漠,帶著點風雨欲來的前兆,但她音質其實很甜美,這樣一來,有種刻意恐嚇人的感覺。
人群給她讓開一條道。
看台上,各懷心思來觀看的各派係長老們眼珠子也都轉一圈,而後靜觀其變地往身後座椅上靠了靠,唯獨離台子最近的那幾位,臉色肉眼可見陰沉下來。
其中就包括楚聽晚和楚小五。
相比於彆家家主荒唐的情、史,楚滕榮在這方麵算得上板正靠譜,他精力有限,實在沒興趣養這兒一個那兒一個的女人,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後院都非常清淨。
楚明姣母親在的時候,隻有她一個家主夫人,她逝去後,楚滕榮再娶了一個,也就是楚聽晚三兄妹的母親。
也正因為沒有後宅的爾虞我詐,從前楚家嫡係這五個都在一根繩上串著,關係其實不錯,或許也是因為沒什麼好爭的——畢竟楚家少家主之位早早就定了下來,那個人沒有被深潭選中前太優秀了,他若是在,楚家後輩中沒一個有臉走上這天門台。
“她有完沒完了哈。”楚家小五才從入定中醒來為兄長撐場子,本來百無聊賴地趴著看台子上的動作,這會太陽一晃,楚明姣一出來,他甩了甩頭,徹底清醒了。
楚聽晚慢慢地把手指上纏著的傀儡線根根理順,理直了,才眼皮一掀地往後抵了抵凳子腿,道:“等會見機行事,局麵要是失控,你就去請父親,記得動作快點。”
楚言牧有些不服氣:“真至於這樣嗎。楚明姣每次來攪局是什麼意思,楚家怎麼大家族,不能一直將少家主之位空著吧?”
“說這些沒用。”楚聽晚輕輕籲出一口氣:“有關楚南潯的事,她控製不住情緒,特彆這幾天,我們又撞她刀尖上了。”
楚言牧不死心,看了看已經走到前麵的楚明姣,她手指垂著,腕骨那麼細,真一折就斷一樣,怎麼看怎麼不像能扳倒看台上魁梧到有點嚇人的楚行雲的樣子。
“說得那麼嚴重,不靠聖蝶,她能怎麼著。”他不由撇嘴。
天真的小蠢貨。
明明也經常出去和一群狐朋狗友混,他怎麼就能閉目塞聽到這種份上,那腦子裡裝的到底是棉花還是稻草。
楚聽晚很難以忍耐地扯了扯傀儡線。
“殿下。”有背靠楚行雲這一派的長老站起來,朝楚明姣展袖施禮,言語可算客氣,問得多有小心:“殿下怎麼來了?”
楚明姣朝看台上一群既緊張又擔憂的長老們拉出一縷笑,這笑像是刻意的,弧度從唇角上翹,襯著誇張的殷紅色澤,看上去有種驚心動魄的惡劣感:“一邊坐著。”
“彆多管閒事。”
那長老一噎,臉慢慢漲紅,最後從鼻子裡哼了聲,拂袖坐回去了。
周圍坐著的另幾位長老悻悻摸著鼻子,也沒再說什麼,對此幾乎習以為常。
楚明姣足尖微點,在虛空中踏著無形的階梯一步步走上了那道巨大的台子,最後與楚行雲麵對麵站著,兩人中間離得不遠,隻差不多十幾步的距離,她能很清楚地看到這位比她小不了幾歲的弟弟鼻尖沁出的汗珠,還有他眼皮上褶皺不經然的痙攣顫動。
“還剩最後一道?”楚明姣隨意地瞥了瞥台子上那道唯一存留的分身鏡像,很自然地下了決定:“這個不作數了,和我打吧。”
楚行雲不由皺眉:“二姐姐,這……恐怕不合族老們定下的規矩。”
“不是一直想要楚家少家主之位?”楚明姣垂下眼,踩著自己的影子,語氣沒什麼波瀾,平靜地好像在和人談論今天的天氣:“贏過我,少家主之位,你拿去。”
楚行雲左右為難。
他沒有比楚明姣小幾歲,這位說是姐姐,其實在他眼裡,更是個金尊玉貴,受不得半分委屈的姑娘,和妹妹差不多呢。
當然這樣可能多少有些看輕人,當年能和楚南潯,楚明姣混在一起嘻嘻哈哈打鬨的,全是山海界下任掌權者這樣的人物,而即便是在這樣的圈子裡,楚明姣依舊混得風生水起,不比楚南潯差。
這足夠說明一些事情。楚明姣並不簡單,可轉念一想,能被神主迎娶回潮瀾河的姑娘,除了天生的美貌外,自然要有點不同凡響之處。
事實上,很少有人見楚明姣出手。
即便這一年一次的九月九登天門,她每次來搞破壞,也隻僅限於用聖蝶的力量偷天換地,往楚滕榮那三道分身鏡像中注入如汪洋般浩瀚的靈力,讓他無法再往前踏一步。
像今天這樣,像是已經厭倦了這種每年一次的遊戲,想要徹底做個了結的狀態,楚行雲第一次見。
但……如果不答應,她這攪破天也沒人管的架勢,連父親都拿她沒辦法。
潮瀾河那位,明裡暗裡的,給了她很多特權,聽族中長老們紅脖子赤眼睛總結出來的那個意思,就是楚家鬨塌了都行,楚明姣反正不能出丁點事。
所以她今日終於肯鬆口,對他而言,其實是件好事。
反正。
怎麼都比這麼一年年耗下去好。
“好。”楚行雲也不拖泥帶水的拖遝,他整了整衣袖,調理呼吸,再把礙事的辮子重新挽上去,從袖口中反手抽出把冷光凜凜的烏骨弓,右手三根手指同時用力,將鋒芒畢露的箭簇對準楚明姣眉心,鄭重其事道:“刀劍無眼,若有冒犯之處,請二姐姐原諒。”
楚明姣無所謂地頷首,一個巨大的防禦陣從她腳下散開,將台上與台下分開,以免後麵打起來傷及無辜。
有一點楚行雲說得沒錯,她已經厭倦這個年複一年,如小孩子般玩笑打鬨的遊戲了。
她心裡憋著一團巨大的火氣。
不發泄出來,她整個人都要由裡而外地炸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