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鄭重其事,汀白心裡有點發怵,眼神滴溜溜圍著她轉了好幾圈,確認沒什麼異常後才滿心狐疑地將這藥的具體情況逐一道來:“前年初春,山水鏡汲取了飽脹的靈力,裡麵的藥田和植株成熟了很多,這藥田一直是我與春分打理……”
山水鏡是獨立的小世界,麵積大,山脈多,靈氣還充盈,最適合藥材生長。
楚明姣不管這些,裡麵的藥材到了成熟期,都交給汀白與春分管,嬌貴的用玉瓶或玄冰固封,收到私庫裡,並不那麼講究的則被用來製作各種藥丸,瓶瓶罐罐的堆到一起,留到需要的時候用。
她手裡好東西太多,對這些並不上心。
能有印象完全是因為突然有一天,汀白做賊似地捧著一個小玉碟湊到她麵前,他求生欲一向蓬勃旺盛,很少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事,所以當他咽著口水視死如歸問她要不要考慮借助外力忘卻一些東西時。
說實話,楚明姣是驚訝的。
“那年藥田豐收,出了好幾種稀罕的藥果,拿去給下麵的藥師加工,他們沒主意,怕損壞好東西,說要等嚴老頭回來才能動手。”前麵兩段說順了,汀白看楚明姣臉色淡淡的,很快一鼓作氣接下去:“嚴老頭知道殿下和少家主的情況,那次製藥,說加上之前剩下的藥材,正好可以配成一副藥方,藥名‘忘前塵’。”
“嚴老頭是自己人,在殿下麾下做事不是一年兩年,不可能製出對殿下有害的藥。這‘忘前塵’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藥,它沒副作用,頂多味道苦了點,聽嚴老頭的意思是,這藥吃下去後,會給心裡最抵觸的那一段記憶上層鎖——不是忘,就是上個鎖,回憶起這一段的時候,相應的情緒會淡許多。”
說到這,他捎了梢頭,嘟囔道:“他原話是這個,這上個鎖是什麼意思,我也不大懂,但嚴老頭說殿下會懂。”
他的意思,楚明姣聽明白了。
她走不出來是因為每每回憶起那件事,便會自虐般去摳細節,楚南潯當時的神情,乃至對她每一個的囑咐,哪怕一個停頓的語氣。
誰都受不住這個。
這藥吃下去,就不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她依舊知道自己兄長填了深潭,但會相對理智的,客觀的,結合山海界的情況和當時的情形去分析這個事情。
得出定論後迅速一筆帶過,不與從前的事揪揪扯扯。
“暫時隻有三顆,嚴老頭說,足以保三年。”汀白說完,小心翼翼地瞅楚明姣的臉色,低聲問:“殿下,真用啊?”
楚明姣眼睫上下顫了顫。
她前半生順遂,彆人究其一生都難望其項背的東西,她或許一出生就有了,即便沒有,隻要開口,便都唾手可得。就連最難修成的本命劍也是如此,她天賦極高,練著練著就突破,晉級,再上一層樓,年複一年皆如此。
也因此,當它出現問題時,那種崩裂的架勢幾乎是山崩海嘯,接近毀滅的。
她確實不能……再生活在過去裡了。
“用。”楚明姣張了張嘴,聲音低不可聞,像歎息:“拿來吧。”
說話間,春分已經從空間玉中取出盛著三味藥丸的玉盞,端到楚明姣身邊,聽說這藥極苦,想了想,又妥帖地備上了蜜餞,也用碟子盛著放到了一邊,溫聲道:“殿下,這便是嚴藥師說的‘忘前塵’。”
這藥拇指大小,通身漆黑,咽下去時,一股難以形容的衝鼻草藥味順著舌尖蔓延到唇齒間,最後滑進喉嚨裡。
真苦。
楚明姣連著灌了自己兩杯水,蜜餞都沒能把那股味道壓下去。
接下來兩個時辰,她沒有出屋門,期間楚滕榮那邊一催再催,本就是她做錯了事,現在還一催再催的都不理人,心頭的火登時噌的一下冒出來,隨從都沒帶就往她院子裡來。
時近傍晚,天黑下來。
這段時間,汀白和春分坐立難安,沒事就盯著她瞅,那樣子,生怕她什麼時候就悄悄換了個殼子。楚明姣自己倒是沒什麼感覺,那藥吃了與沒吃好似也沒什麼差彆。
涉及腦海中的記憶,外表肯定看不出端倪。
最後還是汀白心出一計,試探著問:“殿下,若是等會與家主吵起來——我們去哪?”
山水鏡小空間,楚家外置辦的宅子,還是哪?
楚明姣將手中的書放下,皺眉想了想,道:“潮瀾河吧。”
一時間,汀白心跳如擂鼓,臉上的表情有一瞬接近空白,他激動地差點跳起來,末了捧著聯絡玉簡呐呐開口:“那……那我與汀墨提前說一聲?”
這些年,為了能讓楚明姣與江承函和好,他和汀墨兩兄弟沒少絞儘腦汁,出謀劃策,也經常因為這個被楚明姣訓得狗血淋頭,有一次差點沒被掃地出門。
見狀,楚明姣手上泄力,一圈被她隨意從妝奩盒中挑出來纏在手上的珊瑚手釧鬆鬆垮垮往下墜,最後落到桌麵上,叮鈴一陣響,她從響動著抬眼,竟彎唇笑了一下,欣然應允:“好啊。”
汀白有一瞬間直覺哪裡不對,但很快拋諸腦後,顛顛地捧著竹簡往外去了。
哎呀。
放在身邊培養這麼多年,結果還是個好騙的小傻子。
楚明姣伸手撫了撫流蘇耳墜,看向春分,她真的還是老樣子,除了在潮瀾河上好似退讓了點,軟化了點,其餘半分未變:“走吧。去見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