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俞林帶沈薔意來了一家挺平價的網紅餐廳。
用餐時,高俞林突然問沈薔意:“依依,我認識的一個朋友,她在矽穀大廠工作,她說可以給我寫推薦信,讓我去矽穀工作。你覺得怎麼樣?”
“這是很好的機會呀!”沈薔意眼睛明亮。
高俞林成績一直都不錯,還拿過獎學金,她一直相信他以後一定會大有作為。
高俞林不置可否,“我也覺得。”
晚餐還是高俞林結賬的。
吃完飯,時間才九點,高俞林問她:“要不要去看電影?”
沈薔意點頭:“好呀。”
一頓晚餐下來,兩人之間的不愉快好似都消失了,他到倫敦這麼多天了,難得有時間可以好好陪他,沈薔意自然不會拒絕。
於是兩人又去看了一場電影。
看完電影出來,已經接近淩晨十二點。
高俞林握著她手的力度加大了幾分,側頭看她,試探般問:“跟我回酒店吧?”
沈薔意手指顫一下,她也朝他看過去,兩人目光相撞。她清晰地看見他的眼神變得比夜色還粘稠,渴望和暗示都寫在了臉上。
自然知道他的邀請是什麼意思。
她的心跳如鼓。吞咽幾番唾沫,最終幾不可查地點了下頭:“......嗯。”
聲音低得像蚊子音。
高俞林笑起來,手攬住她的肩膀,將她帶進懷裡。
沈薔意低著頭,耳朵根都紅了。
兩人又打車回了酒店。
保潔員早就將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他自然不擔心會有昨晚留下的痕跡。
走進房間,高俞林脫了鞋,換上酒店的拖鞋。
“你先洗嗎?還是我先?”高俞林故意問,“還是我們.....”
沈薔意立馬打斷:“你先!”
高俞林調笑,“好吧。”
沈薔意略顯拘謹地站在床邊,手攥著斜挎包的帶子。
緊張得小腿都在抖。
高俞林卻淡定自然得很,也很殷切,又拆了雙拖鞋,放到沈薔意麵前,“先把鞋換了吧。”
“嗯。”
沈薔意穿的是一條直筒闊腿牛仔褲,褲腳很大,擋住了她的腳。
她微提起褲腳,脫掉平底鞋,露出了她的腳。
可就在看清她腳的那一刻,高俞林動作明顯頓了下。
她的腳很瘦很白。不過腳背和腳趾全是傷痕,舊的新的,密密麻麻。甚至大拇指旁邊的蹠骨突出很大一塊。
總之腳整體有些變形。無法想象,那麼完美的人有著這樣一雙腳。
“換、換吧。”他卡了一下。
沈薔意卻沒有動,她怔怔地看著高俞林。
她是個心思敏感,擅長察言觀色的人。
自然沒有錯過高俞林看到她的腳之後,那一閃而過的驚愕和.....嫌棄。
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剛才的眼神,比他昨天說的那些話還要有殺傷力。
一口氣堵在咽喉,感冒好似一瞬間加重,她突然劇烈咳嗽了起來。
她捂著嘴,咳得胸口悶悶作痛。
高俞林連忙給她拿水。
沈薔意無法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待在這裡,匆忙穿上自己的平底鞋,“對不起,我的感冒太嚴重了,萬一傳染給你.....我先回去了。”
她斷斷續續,無比艱難地說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幾近慌張地跑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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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薔意不知道怎麼回到宿舍的,躺在床上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
手機一直在響,她充耳不聞。
眼淚幾乎將臉上的淡妝融得掉光了。
她沒換衣服,拉過被子蒙住頭。
第二天早早醒來,眼睛紅腫,臉色更差。
而感冒也更重了。
她機械地去卸了昨天的妝,衝了感冒藥喝。
從前覺得睡覺是治愈壞情緒的最好方式,現在看來,並不是。
她強打起精神,去換了衣服,吃了點麵包,出門去劇院。
上午聽芭蕾大師講課,練功,下午排練。
《天鵝湖》是明年的劇目,和《睡美人》同時排練的還有《胡桃夾子》,下個月即將巡演,直到聖誕節後結束。行程非常緊張。
可沈薔意一整天都有點不在狀態。
Delia自然看出她的反常,詢問她出了什麼事,她的臉色如此差,還讓她早點回去休息。
沈薔意拒絕。
到了傍晚,其他同事都離開了,她仍舊留在練功房裡。白天浪費的時間,她得趁晚上補回來,找回狀態。
繼續練了一會兒,肚子餓了。
她從帆布包裡拿出了一塊蔓越莓麵包,一邊吃一邊拿出手機。
高俞林給她發了很多消息。
昨晚她離開後,他一直問是不是他哪裡惹她生氣了,她中午吃飯時才回複他說沒有,現在又發來消息問她感冒好了沒,還說來宿舍接她出去吃飯。
沈薔意還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他,隻好回:【我在練舞,你去吃吧。】
發完消息,手機扔到一邊,她脫掉足尖鞋。
坐在地上,雙腿曲膝,她盯著自己的腳。
忘記纏繃帶,腳趾又有些擦傷破皮了。但在本來傷痕累累的腳趾上倒不覺得有任何突兀。
她知道她的腳很醜,可她的腳給她帶來了屬於她自己的榮譽。
她很愛她的這雙腳。
越愛就越無法忘記高俞林昨晚的眼神。
和他相處中,她可以接受高俞林的一些她不曾見識過的一麵,可以接受他的缺點,可以接受兩人發生矛盾。畢竟無論什麼關係,都需要彼此磨合。
她願意和他磨合,希望他們的感情越來越好,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
記得那天他看完她的演出,他誇她跳得好棒。他也曾無數次誇過她跳舞時好美。
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她唯一無法接受的是他隻看到她的光鮮卻不能接受她的傷疤。
她覺得好迷茫,不知道該怎麼辦。
還是先冷靜冷靜吧。
沈薔意默默啃著麵包發著呆。麵包有些乾,水也喝光了。
“叩叩————”
清脆短促的敲門聲打斷沈薔意的思緒,她說了句:“Come in,please!”
同時也站起身。
門被打開了。
出現了一道頎長身影,是個男人,真的太高,快要抵到門框。
男人站在門口,背光而立,感應燈朦朧的光勾勒著他挺拔的身形輪廓。
練功房的燈,她休息的時候是關掉的。
此刻練功房裡的光線昏暗,走廊的光從練功房寬大的曼努埃爾風格的窗戶中投射進來。分割成了分明的黑白區域。
下一秒,男人邁步。
皮鞋的聲音落在地板上,緩慢靠近。
沈薔意連忙將燈按開,明亮的光頃刻間灌滿整個練功房。
“怎麼是你?”
沈薔意看到突然出現的賀靜生,她第一反應就是皺起眉,臉上露出驚訝和防備。
賀靜生穿一套黑色西裝,非常正式地係著領帶,彆著一枚燙金的領帶夾。一手抄兜,一手提著一個袋子。
他不緊不慢走到沈薔意麵前,第一句話卻問:“生病了?”
沈薔意一愣。
沒想到他會察覺。
走近一看,注意到她潮紅的臉頰,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抄在褲兜裡的手伸出來,緩緩抬起,手背朝她探過去。
沈薔意下意識往後退。
可他的動作卻更快,迅速伸到她腦後,扣住了她的後脖頸,令她退無可退。也強勢得不允許她有任何閃躲。
沈薔意猝不及防睜大眼睛。他的胳膊十分有力,迫使她被動地往前邁了一兩步。
賀靜生則麵不改色,掌心觸到了她後頸的溫度,不太確定。她沒動了之後,這才鬆開禁錮,手背觸上她額頭。
確定溫度正常後,撤離。
不過還是摸出了手機,撥了一通電話。
言簡意賅:“阿山,備車。送沈小姐去醫院————”
“不用!”
他話音還未落,沈薔意大聲拒絕,皺著眉的樣子,抵觸意味很濃。
意識到自己態度有些過激,她又努力平和下來,客氣道:“謝謝好意,我沒事,不用去醫院。”
賀靜生將她的拒絕置若罔聞,繼續問:“哪裡不舒服?”
“不勞您費心了。”沈薔意也堅持。
僵持幾秒,賀靜生慢吞吞掛了電話,垂眸看她,聲調淡然,下沉的尾音意味不明:“我還是喜歡你稱呼我為,‘你’。”
沈薔意想起剛才看見他的第一反應,脫口而出就是一句“怎麼是你”,忘了用“您”。
“您怎麼來了?有事嗎?”
她像是故意跟他作對,“您”字咬得極其用力。
賀靜生大概是被逗樂了,鼻腔發出短促的氣音。
不過也沒與她計較,反問:“作為讚助商,我來需要理由嗎?”
“.......”
沈薔意啞口無言。
“也作為你的追求者,”賀靜生眉梢微揚,語氣竟然分外真誠,“我希望你明白,追求是個動詞,代表著行動力。”
“我不需要您的行動力。”沈薔意說。
“是嗎?”賀靜生目光掠過她手上那一塊吃得還剩下一半的乾巴巴的麵包,一針見血,“我怎麼瞧著,你現在好像很需要。”
“彆那麼逞強。”他打開手中提著的袋子,拿出了一杯熱可可,緩緩抓起她的手,將熱可可塞進她手中,她被迫握住杯身,想掙紮,他便略收緊力度。
動作強勢,嗓音卻低緩溫柔,循循善誘般勸說:“人都有需求,這是很正常的事情。而感知需求和認清、正視自己的需求之後,或許可以試著接受一些善意的,行動力。”
他這話說得耐人尋味,暗示性很強。
遞給她熱可可後便越過她往裡走,從前麵的落地平麵鏡打量沈薔意纖瘦的背影,慢條斯理說:“開完一個無趣的會議,回來的路上就在想,現在這個時間,某個大舞蹈家是不是還在默默努力。”
所以想來碰碰運氣。
那杯熱可可,終究還是當麵送了她,即便她並不想要。
那也沒關係。
這話,不知道為什麼,聽得沈薔意有些臊。
她正欲開口,突然聽到了從外麵傳來的呼喊聲————
“依依,依依?”
是高俞林!
“依依,你在哪兒,哪個房間?”
這裡有很多排練廳和練功房,高俞林不清楚她在哪一間,所以便在外麵喊。
沈薔意頭皮一麻,她轉身看向賀靜生。
結合上次的前車之鑒,如果這時候讓高俞林看見她和賀靜生共處一室,他肯定又會誤會......
身體的第一反應已經快過去了大腦思考,那就是跑過去,拉過賀靜生的手臂,將他迅速帶進了練功房最裡麵的一間更衣室。
“賀先生麻煩幫個忙,彆出去。”她匆忙一句便轉身往外走。
不料手腕被握住,她被迫回頭,被拽得往後退了幾步,他居高臨下垂眸,兩人距離近在咫尺。
他的視線掠過她拇指上的一道結痂的血痕,頓時了然,“在這種需要我幫助的情況下,有沒有讓沈小姐後悔撕掉我的聯係方式。”
沈薔意無語凝噎又無話可說,似乎沒料到他如此敏銳又一針見血。臉上也浮現出被戳穿的心虛。
“我很欣慰沈小姐這麼快就學會了表達自己的需求,不過求人得有求人的態度。”
賀靜生倏爾勾起唇,斯文平靜的麵孔下終於顯露出淩厲鋒芒和惡劣又玩味的捉弄之意:“跟外麵的垃圾分手,我就幫你,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