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熱鍋盔 餅大直徑二尺外,又圓又厚……(2 / 2)

四婆待她是真當親孫女樣疼的,上回送去的那兜子鴨蛋,老人家自個兒舍不得吃,每天蔓蔓過去就剝給她。

怕小娃嫌沒味,還拿碗倒了點清醬讓她蘸著吃。種下的黃瓜撿了水靈的,切片放糖給蔓蔓吃。

蔓蔓人小,可誰對她好,她都知道。

她肚子咕嚕嚕叫,咽下口水,撇開眼說:“我給婆婆送過去。”

“行啊”薑青禾舀出一大海碗的鴨肉連湯,正好她想讓四婆後天幫她照看下蔓蔓。

她得和徐禎進山拉土,在後院造個菜園。

“好,”蔓蔓點頭,“我要帶著嘎嘎。”

“帶,不能進四婆屋裡。”

蔓蔓點頭,跑著跟徐禎一起去給四婆送鴨湯。

回來啃著鴨腿,肉還在嘴裡就說:“婆婆給我吃肉肉,我說不要,婆婆給我吃。”

徐禎也是無奈,“四婆說自己嚼不動。”

其實四婆還說:讓他們自個兒吃好的,彆往這送兒,她心疼。

隻是徐禎昧下這句話,隻當沒聽著。

沒來得及醒麵,而且有鴨肉鴨湯,吃麵就有些奢侈了,忍住沒去動麵袋子,而是悶了鍋高粱米。

雖然口感不好,可鴨湯油汪汪的,肉煮的軟爛,澆點湯在高粱飯上,也算是對得起肚子了。

第二日,薑青禾穿著草鞋出來的時候,徐禎還在比較稻子和稗子的區彆。

他發現自己不上手摸,單憑眼睛去看,越看越稀裡糊塗。

看他專注認真,卻憋不出一個字的表情,薑青禾就知道徐婆子說的不錯,他們兩個在種田這件事上,可不就是一根瓜秧子上的兩個瓜蛋子。

還是生瓜蛋子。

早知有今日,他倆都應該上農大,而不是一個苦哈哈讀了建築,轉頭當木工。一個學民族學,到處去犄角旮旯的地方探風。

正經事上沒半點用。

一路保持對稗子的高度警惕,下到田裡開始埋頭尋找。

隔道田的阿伯笑著喊,“今個男人也帶過來了呀。”

“那可不,兩個瓜蛋子總比一個有點用吧,”薑青禾笑眯眯地道。

事實上,也並沒太有用,在兩人第n次把秧苗拔出來。又手忙腳亂塞回去的時候,踩在冰涼濕滑的泥地裡,背後卻出了一層汗。

兩人拎著捆稗子,坐在田壟上麵麵相覷。

薑青禾沾著泥的腳踩在徐禎的腳上,然後說:“明年稻田減產,我就去拔生在其他地方的稗子。”

長在稻田裡的稗子,實在讓她投鼠忌器,無從下手。

其他地裡長的,還怕拔不下來嗎,到時候都給四婆家的雞鴨當草料。

“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徐禎也很認同,大概也隻有到抽穗,才曉得出了多少稗子。

休息的間隙,大夥照例是要唱山歌解乏的。

徐禎聽著對麵唱,“陰丹衫子綠罩子,月白倆吊給個裡子,模樣兒像你的好少的,心腸兒跟不上你的。”

他對薑青禾說:“我也會哼一句。”

徐禎唱歌還行,嗓音很輕,他對著田唱,田裡有禾苗,“泉水沿上的格桑花,骨朵大,羞答答,活像是尕妹的臉窪。”

自顧自紅了耳朵,這都已經是兩人結婚的第六個年頭了。

以前徐禎唱情歌也不敢對著她的眼睛唱,現在都當爹了,對著田裡唱,可真行。

薑青禾當時沒說,走在沒人的路上對著他耳邊唱,“大紅的衫子綠綢帶,青絲的頭發白飄帶;你把我疼來我把你愛,我倆人活活兒難離開。”

她想,聽他們大小夥子作怪捏腔捏調對著唱那麼多遍,總算唱出口了。

徐禎耳朵不紅,改臉紅了,湊過去牽住薑青禾的手,她就摳了摳他的手心。

回到家後吃完飯,蔓蔓在門口遛小鴨,她腿蹬得飛快,小鴨跟不上被扯著走,一路叫嘎嘎,嘎嘎。

還沒入夜,徐禎坐在門口,開始取出木料準備做活,今天有人拿著兩個爛裂有豁口的木桶,讓他幫著苴一苴。

苴就是讓他幫著在豁口的地方,塞點木片填塞修補,沒說拿東西來抵,而是一隻木桶給兩個麻錢。

灣裡人家哪個不會苴木桶,就算娃也曉得拿點鋸末給塞進去,再用薄木片兩頭堵住。

奈何這兩個桶裂口挺大,還得重新箍,就這樣也舍不得新打一隻。

徐禎在外人麵前話不多,收了錢就開始乾活。做木桶其實也叫箍木桶,富裕人家會用牛皮帶剪下來一長條,上下兩頭打釘給箍得又結實又耐看。

窮一些的就拿柳條子來箍,徐禎以前跟爺爺學箍桶,是拿竹篾子來箍的。柳條耐用也磨得快,終究不如竹子韌勁好。

那時爺爺還說:“有竹無杉難成桶,有杉無竹箍不成。”

杉木做桶耐用,想起這句話,他手一頓,摩挲著粗瓷刺手的桶麵,定了神開始裁出適合的小片填塞進豁口處。

全部填完還得削掉凸出的部分,但沒有趁手可以打磨的用具,隻能先作罷。

至於桶上箍著的快要漚爛的柳條子,徐禎沒急著拆下來,等明天進山去砍點竹子。

塞北不適宜竹子生長,從西南移栽來的竹子,有些都活不到第二年,就算活到第二年也出不了筍,沒幾年就徹底斷根。

但春山上成活了,有矮小的箭竹叢,也有一片油竹林,也能出點筍子,長勢還不錯。

這邊徐禎在忙,薑青禾沒閒著,明天要進山,晌午是回不來的,得準備乾糧。

在灣裡出遠路要帶的乾糧,基本都是炒麵熟米鍋盔。

至今都流傳一句俗語,塞北有三寶,炒麵熟米老羊皮襖。

黃米炒熟的叫熟米,黃米磨麵翻炒的叫炒麵,左右塞北這片地離不開黃米。

熟米炒麵配鹹奶茶還彆有風味,大熱天的當乾糧充饑的話,薑青禾隻覺得還是免了,彆喝一口水就糊嗓子。

至於鍋盔,它除了出遠門會做外,農忙時節也會烙上不少個,厚實一個賊頂飽,還能頂著夏天高溫三五日不壞。

麥收的時候隻有黃米,薑青禾壓根不想做,因為做出來不好吃。

現在新磨了白麵,也可以吃上一回。

春山灣的鐵鍋製式與薑青禾之前用過的很不相同,鍋大又深,鍋底不是尖窩子,而是平坦的。

所以他們用鐵鍋烙出來的鍋盔,每一個都很大,是因為鍋有多大鍋盔就有多大。

烙鍋盔多的人家,會有專門的壓麵杠子,杠子使勁一壓,壓得又圓潤又規整。

薑青禾沒有壓麵杠子,自己上手在麵案子上又壓又團,也弄了好幾個不算規整的。她做了幾個沒餡的,但擱了鹽和茴香、野韭,還做了幾個糖餡的,甜菜熬出來的黑糖,包進去甜甜嘴。

灣裡正宗的鍋盔要做得特彆厚,撕開來裡頭一層層的。跟後世那種薄脆帶肉,烤得金黃一掰能聽見嘣,餅皮碎裂那種不同。

所以得控火,火小裡頭的麵就熟不了,顏色還難看會發灰,火一大外麵焦黑,掰開一瞧裡麵還是夾生的。

烙鍋盔特費勁,忙活到入夜,吃上這口已經到第二日早。外皮烤得有點焦了,麥麵做得嚼起來筋道。徐禎喜歡吃外皮,一嚼就嘎嘣脆響。

薑青禾覺得,吃鍋盔應該來碗羊肉湯的,尤其在冬日。熬一碗羊肉,裡頭有幾塊羊肉,一點羊雜碎,再把蔥花,配一塊扯好的鍋盔。

沒有羊肉湯,鴨肉湯蘸饃饃也湊活。

她回味的時候,蔓蔓嚼著黑糖餡的,吃完糖糊了一嘴,自己伸出舌頭舔了舔,咧著嘴笑,“甜的。”

薑青禾看不過眼,一副灰不絀絀的樣子。

帶著蔓蔓洗完手洗完臉後,薑青禾把一個裝著穀料的布包給她,“諾,給鴨子的口糧,要記得喂。”

“是嘎嘎,”蔓蔓不滿意。

“給你的嘎嘎早上中午吃的,”薑青禾重複一遍。

蔓蔓才喜滋滋伸手接過,又問,“娘,我吃的可以給嘎嘎吃嗎?”

養寵物大概就是什麼都想給它嘗一口。

“不能,”薑青禾拒絕,說的有理有據,“小鴨子太小,它會撐到的。”

徐禎說:“嘎嘎還小,得吃少少的。”

蔓蔓老實點頭,抱著她的嘎嘎,背著小花水壺,拎著個她和四婆的晌午飯,一個超大的鍋盔。

蹦蹦跳跳走進籬笆院子裡,一樣樣拿出來跟四婆顯擺。

她小手一揮,“都給婆婆吃。”

“哎呦,”四婆抱住她,抱是抱不起來的。她真不知咋稀罕好了,又站在門口停住喊了句,“青禾阿,你來拿俺做的焦辣子。”

“俺種了幾株紅辣子,拌油炒香做了罐焦辣子,拿著蘸個味。”

四婆特意拿高遞給薑青禾,還假做被辣到呼氣說:“小娃不能吃,吃了鬨肚子。”

蔓蔓她都聞到了,一點辣辣的好香的味道,她扭著四婆的灰布衫子說:“騙小孩。”

薑青禾跟四婆都樂,可不騙她這個小孩嘛。

“山裡蛇蟲就屬這時候多,咬倒是不咬人,看著鬨心,你們自個兒當著點心。”

四婆絮絮叨叨說了一通,薑青禾說:“都記著了。”

徐禎還等在門口疊簍子,薑青禾出來把柴刀彆在腰間,又搭著板車後頭的扶手,喊了句:“走吧。”

板車的木軲轆擦過沙石,走過生滿雜草的路口,一座屋子都瞧不見後。鳥叫蟲鳴越發刺耳,遠遠能聞見那股草木曬乾後的清香,漸漸走到了春山灣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