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清冽寒徹的香氣在黑暗之中勾纏……(1 / 2)

入秋九月,卯時天還是昏暗的。

蕭約在街邊側身坐了條長凳,右腳踩凳,右肘支在膝上,掌心托著下頜。

他穿著石青色遍雲紋直身,額上罩一條玄色懶收網巾。暗色的衣裳寬鬆罩著像穿了一身烏雲,衣領卻是熨帖束著的,如雲托月般襯出白皙朗潤的麵容。

路邊小店一揭鍋蓋就滾出濃白的霧氣,把油燈撩得恍惚。

店家行走時帶起的風將霧和光都扯散了,晨早的冷風和食攤的熱氣裹在一起讓人臉上又潤又涼,頭腦清醒。

天色未明,油燈跳躍的昏黃的光襯出琢玉一樣溫柔的眉目,眼睫長直而濃密,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挺拔的鼻梁讓晨風吹出鼻尖一點點紅,雙唇沒被吹得乾燥,還是紅潤的。他坐在那,就讓人想到天下太平安逸富足。

蕭約闔眼聞到剛出鍋食物的香味,聽著腳步聲走近,響起抹桌端碗擱勺子的聲音,這才睜開眼。

麵前已經放好了一碗嫩嫩的豆花,正嫋嫋地往上送著熱氣。

店主把一小碟油辣子往蕭約麵前推:“蕭公子,快趁熱嘗嘗,按你說的方子改了鹵水,我瞧著是比從前更嫩了。這又是昨天我去地裡收的豆子,家裡的不到寅時就起來磨的——”

蕭約坐正了身子,抬眼看店主。

店主搓了搓圍腰,不說話隻是笑。

“這豆子打得細嫩,起碼泡了一天一夜,會是你昨天收的?考我是吧。”

蕭約說罷慢悠悠摸起勺子,盛一點油辣子均勻灑下,將熱乎乎的一口豆花送進嘴裡。

店主心服口服,豎起大拇指:“這都聞得出來!蕭公子鼻子是真靈!”

細嫩的豆花幾乎是入口即化,蕭約吃東西很斯文,慢慢品著滋味。他吃豆花時,店家也不忙著顧鍋裡灶上,坐在對麵閒聊。

“蕭公子,你給我家裡那個配的香水好聞是好聞,但我們天天煙熏火燎的,都串了味了,白白糟踐了好東西。像你們這樣的富貴閒人才好弄得香噴噴的,我們實在是用不上……老夫老妻過一輩子了,我也聞不出個新鮮來。再說了,你幫了大忙,讓我家生意紅火,我謝你還來不及,哪好再收你的東西。”

“蕭公子,你給多少人家配了香啊?我曉得香料價格都不便宜,你總是白送給人,會不會太虧得慌?彆在我們這些大老粗身邊打轉了,不如多去縣裡那些富戶家裡走走,說不定哪家太太喜歡你調的香,看上你做女婿,也挺好,又是門當戶對的……”

“富貴人家的日子也不都是好過的,有錢人像你這樣和氣的更是少極了。我就曉得一家姓劉的,不曉得你知不知道,我老婆子的姨媽是牙婆,跟劉家做了幾次生意,說是當家的老爺左一個右一個地娶小老婆,倒把上了年紀又沒生育的大老婆成日打罵……”

蕭約吃東西時不說話,但不時抬眼和店主對視表示他在聽。

一碗豆花一碟辣子,一勺一勺全吃進肚裡天還沒亮,但滿口生香,周身都熱乎起來,寒氣由內而外地被驅散了。

“用香不是為了取悅他人。你妻子大概也不想一輩子身上都是灶火味,她願意用我便願意送。香料的作用也不僅僅是聞著舒服,還能振奮人心,甚至作為活下去的支柱。有錢沒錢的人都用得上。至於虧不虧,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蕭約拍下幾枚銅錢:“——鹵水再怎麼調,總撇不開那股澀味,豆腥味也還是太重了些,不如賣豆漿。”

“是是是,我家老婆子是喜歡的。”店主不去收錢,反而抻長脖子問,“豆漿……可是蕭公子,這豆花都有人嫌太嫩了填不飽肚子,湯湯水水能管什麼事?誰大早上會花錢喝湯呢!不上算啊!”

“誰讓你賣給下力的人?既然要做出名堂,吃飽倒是其次,賣的就是這個滋味。也不一定彆人上門來吃,你未必一輩子守著這個小攤。我給你個配方,將幾種豆子打磨在一起,比例一點也不能錯。”蕭約起身走進薄霧裡,“半個時辰後,照舊送熱豆花到我家裡,彆去早了。”

店主下意識應聲“好嘞”,心裡卻犯嘀咕。

街邊小攤不賣給做工下力的人,難道還賣給達官貴人不成?

哎,怎麼就不成呢!

自從得蕭公子指點,客人們都說改良過的豆花又香又嫩,日日都來呢!客量比從前多了三四倍,還有人專程從城西那邊來吃。就連城外拂雲寺,大師父們都來訂豆花當做齋飯招待香客。

路邊小吃不起眼,但滋味是實打實的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