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遙望著那隻因用力攥緊梅花而凍得通紅、生了凍瘡的手,沉默一晌,方才問道,“你可喜歡?”
男孩呆愣愣的點頭。
“過來。”
男孩怯怯上前,不過兩步的距離卻又頓住了。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露著腳趾的破鞋子,又看了看自己沾滿泥物的襖裾衣褲,竟忙往後退了一步。
鐘離遙仍微笑著,“過來。”
半晌,他緩緩挪動步子,磨蹭許久,終於走到金鑾跟前。
鐘離遙掏出一張潔白的帕子,抬手握住那張瘦削的小臉,另一隻手慢慢擦拭著血汙,見臉頰略潔淨些,方才輕聲問道,“你叫什麼?”
“謝二。”他低下頭,目光卻緊緊盯著握住帕子的那雙白淨手指。
這會子,鐘離遙倒不再追問,反看向那侍從,“本宮問你,此子可有家人?”
“回殿下的話,原本是有的。前年冬天,謝二的母親害了一場大病,已經死了,因此,這院子一應大小事務均由小的照應。”
鐘離遙略觀照了一眼彆院,問道,“德安,此處住的是何人。”
“回稟殿下,乃是當年繡女所住之所。”
侍從搶說道,“正是如此,其母原是繡女,繡工出眾,傳聞因與侍衛私染,生了謝二,遂戴罪關在此處,做些宮內的紡繡活計。”
德安忙嗬道,“大膽奴才,何敢多嘴。”
鐘離遙把手爐遞給謝二,另吩咐道,“帶他回去,坐本宮的轎子。”
眾人噤聲,不敢違拗,方引領男孩上了轎子。
片刻,眼前隻剩侍從討好似的跪在眼前兒,鐘離遙這才道,“此等彆院乃繡女所住,縱有各處緣由,卻仍有月銀發放,及至本宮誕辰,另有暖補數兩銀錢,及各宮院再有賞賜。本宮見你衣著合體,那小兒卻甚是寒酸,想來他平日裡溫飽也難得?”
“回殿下,小的不敢。”侍從連忙叩頭,豈知殿下尚且年幼,便對宮中各項典儀知悉甚廣,隻好編造道,“平日裡小的對謝二照顧有加,今日殿下誕辰,謝二開門亂跑衝撞了路過的儀仗隊伍,小的怕誤了主子們的大事,一時心急,方才教訓他一頓。”
“聖上常常躬身作則,更以德馭下,頌念仁德,未曾有爾等這般奴才,欺上瞞下,竟連幼子都不放過。”鐘離遙端坐在上方,冷淡的抬了抬手,“德安。”
德安明白。隨即有人上前來,拖著侍從進了彆院,並兩道院門緊緊關閉,院中聲響噪亂。
東宮殿內,遲遲不見太子回宮,連帶著皇上鐘離伯、皇後趙舒並及群臣家眷都焦灼起來。遣去迎送的侍從趕回來報信,“奴才接到殿下後,方走了不過數百步,殿下便下令折返,在一所繡工彆院另有緣由的絆住了。”
“哦?”皇上問道,“吾兒何事折返,又因何緣由絆住呢?”
“回皇上的話。殿下見一小兒於寒風佇立,衣著寒酸、身有傷痕,故而折返。”侍從頓了片刻,又道,“殿下見其院中侍從,乃身著錦衣,卻以武力摧之,故而訓斥。其言……”
皇上大感興趣,探身問道,“吾兒何言?”
“殿下說,聖上常躬身作則,以德馭下,頌念仁德,未曾有這般奴才,欺上瞞下,竟連幼子都不放過。”
皇上唔了一聲,略有所思的回味幾秒,方才笑了起來。他抬手一揮,“吾兒甚善,來人,賞!賜東海夜明珠一顆,玉如意十柄,金絲錦繡三十匹,宮外彆苑兩座!”
皇後微笑著看向皇上,“遙兒尚小,皇上……”
話還未說完,皇上又道,“你們幾個,今日迎送的侍從,一並全賞!”
眼見龍顏大悅,群臣也讚賞又加。倒是殿內其餘幾位貴妃頗為不悅,臉色變了幾變,方擠出一絲笑容來。
皇後自然察覺,便提醒道,“今日縱是遙兒生辰,聖上也不可太過寵溺。此言雖善,卻是聖上訓誡之因果,倒是其餘幾位皇子公主,良善謙和,臣妾平日甚是喜歡。這等日子,還望聖上憐惜。”
此年,二皇子啟九歲,三皇子謙八歲,四皇子川七歲,五皇子策六歲;另有最小的鐘離姝,年僅四歲。
皇帝樂嗬嗬的笑道,“好,朕聽皇後的,一並全賞!”
回宮路上,德安尚且憂慮,詢問道,“主子爺回宮誤了時辰,怕是不好言辯。”
“無妨。”鐘離遙笑笑,“想必父皇早已知曉,此刻,封賞都該到了呢。”
德安一愣,驚覺深不可測。他抬眼望向少年,隻見那微笑之下,正是波瀾不驚,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