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假裝看不懂晏南天眉眼間的挽留,帶上隊伍,風風火火又出了府衙。
夜更深了。
這座臨海之城籠罩在了濕冷的海霧之中,道路和建築表麵都凝結了細小的水珠,呈現出一種潮漉漉的蒼青色。
火光照過,水珠密密泛起一片魚鱗般的碎光。
遇風雲活像個霜打的茄子。
方才握著“賞銀”經過溫暖暖身邊時,他一眼也沒敢看她。
雲昭幸災樂禍:“這下她不會再嫌你沒本事啦!”
遇風雲:“……”
雲昭好言相勸:“你說你,長這麼漂亮一張臉,怎麼就在溫暖暖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呢?我看你們沒什麼希望。”
他難得笑了下,反將她一軍:“倘若你未婚夫不生二心,那她碰了壁,早晚回來找我——你說我們有沒有希望?”
雲昭:“……”
這話說的,也不是完全沒道理哈?
悶了一會兒,他主動開口:“你不失望?”
“失望什麼?”雲昭挑著眉笑,“沒能定她罪?”
她輕笑一聲,“我知道沒那麼簡單。”
遇風雲不禁再多看了她一眼。他以為像她這樣的驕蠻大小姐,應該會撒潑打滾,死咬溫暖暖殺人。
“你不懂。”雲昭裝出一副滄桑的表情,“能破她金身,已經很、不、錯、啦!”
用大反派的話說,女主角善良單純,人見人愛,從來不爭不搶,所有好處都是旁人硬要給她。
就纖塵不染一朵白蓮花。
雲昭壞笑:“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溫暖暖心懷不軌,圖謀權貴。”
還想清清白白回去“認親”,風風光光回歸雲府?
做夢!
*
溫暖暖跌坐在濕冷的青磚石上,無助地抬眸,望向眼前的男人。
他背著光,穿一身黑,蒼白的臉上神情晦暗不明。
“我、我……”她牙齒發顫,委屈到不行,“我真的不知道什麼青鐵鼎,我當真是被冤枉的……”
他為什麼要用那樣可怕的目光逼她認罪?
就因為、就因為她頂撞了雲昭?
“你當然不知道青鐵鼎。”他聲線平淡,仿佛在說天氣一樣,“你匕首放的是書脊,確實不容易留下明顯證據。”
她渾身一顫,倒吸一口長長的涼氣。
瞳仁抖動,震驚,不解,仿佛見了鬼。
“你、你都知道……你……青鐵鼎是你……為、為什麼……”
他的臉隱在背光的陰影下,但她清楚地知道,他笑了。
“非要在大晚上探案。”他笑歎,“火光底下,翻那麼多書找證據,多傷眼睛。”
所以他故意替雲昭製造一個顯眼的證據。
溫暖暖從牙縫間磕出顫音:“為、為什麼……”
五臟六腑都擠成了一團,她幾乎說不出囫圇話。
但他顯然知道她在問什麼。
既然他都知道,為什麼不幫她掩蓋?
晏南天低低笑起來。
笑罷,俯身前傾,身上靜淡的檀香味道如山一般罩住了她。
他輕聲耳語:“想清清白白回雲府,做夢。記住了,你就是一灘爛汙泥,讓阿昭放放心心的爛汙泥。”
“我得讓她放心。”他溫柔地重複,“讓她,放放心心。”
溫暖暖如墜冰窟,戰栗不已。
夜風卷入,從外頭帶進來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
浸潤在其中,她感覺自己已經變成了一灘泥。
*
“這是死薑之花的味道。”遇風雲道,“出海捕魚,帶上辛辣的死薑汁可以驅逐龍鯨。龍鯨天生怕這個氣味。”
雲昭:“哦——”
遇風雲的表情頗有幾分複雜:“接下來打算往哪個方向查?”
“船員。”首戰告捷,雲昭自信心膨脹,“世上哪有什麼看不見的惡鬼,肯定是溫母收買了他們!”
說罷,她提前瞪他,用眼神堵他——我就是先入為主,就是認定溫氏母女不是好人,那又怎麼樣!
遇風雲搖頭:“絕無可能。”
不等雲昭出聲嘲笑,他繼續解釋道,“彆人且不說,當日一同出海的還有陳老大。秋嫂應當給你說過,溫伯父曾經有過一位原配夫人,她姓陳,正是陳老大的親妹妹,兄妹感情非常好。”
“哦?”
“妹妹死後,陳老大與溫伯父打了好幾架,更是記恨溫伯母,絕不可能替她作偽證。”
雲昭奇道:“那這個陳老大還到溫長空的獵鯨船上做事?”
遇風雲低眉苦笑:“海魚稅一年重過一年,捕的還沒繳的多。為一家老小的生計,隻能選擇獵龍鯨,上供龍骨。”
增收重稅,就是逼漁民去捕鯨。
溫長空是最擅長獵鯨的能人,獵鯨風險大,船員陸續死了不少,他這裡缺人,陳老大為活命,於是相互“不計前嫌”。
雲昭口無遮攔:“為了修通天塔,都不顧百姓死活!”
她早就留意到了,先前探訪的幾處人家,家家都是風雨飄搖、朝不保夕的境況。有一戶做飯甚至還得問鄰居借刀。
遇風雲眸光微動,低聲提醒:“慎言。通天塔乃是國之大事……”
雲昭冷笑:“用不著你說。”
她還能不知道了?
修成通天塔,便能重新連通斷絕的天地,靈氣複歸,人族能夠再次修仙成神。
這世上,誰不渴望成仙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