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嘉二十五年,進入臘月後,長安城接連下了三場雪,一場比一場大。
人們都說今年見了鬼似的,想到去年十一月還是豔陽高照的暖冬,誰承想今年能冷成這個鬼樣子。
長安城內路上沒什麼人,大家腳步又急又快,都裹緊棉襖趕緊回家,在這樣白雪茫茫的街道上,倒是有一輛馬車格外突兀,車夫駕著馬從城門經過,城門處的雪太厚,馬車無法前進,裹著厚厚棉襖的車夫回頭道:“娘子,雪太大了,這實在過不去了!”
厚重的馬車簾子被掀開,一個小丫鬟探頭出來:“那怎麼辦?總不好叫娘子走回去呀!”
“隻能換道走!但是現在需要人幫我把馬車推出去,已經卡住了!咱們從竹園那邊繞回去!”
“我來!”小丫鬟作勢就要下馬車,不過下一瞬,一婦人從馬車內探出頭來:“我也來幫忙。”
車夫和小丫鬟大驚:“娘子!使不得,這雪太大,您的病本來就才好,吹了風又要加重了!”
“哪裡就這麼金貴了。”婦人不顧勸阻已經下了車,她一襲淡青色的鬥篷趁的小臉的確蒼白,但即便氣色差些,卻也掩蓋不住那張絕色的臉。
明眸皓齒,美人婉婉。
那車夫隻看了一眼便匆匆低下了頭,而身邊的小丫鬟也在心中感歎,自家娘子這臉合該就是天生享福的命,要不是娘子自己不願……現在指不定早就再次改嫁好人家,過上更好的日子了。
那小丫鬟不敢再想,隻是趕緊跑到馬車後麵開始出力,好在這雪坑尚且不算深,主仆三人沒費多少功夫就推了出來,但即便如此,元瑤的肩頭上還是落了一層厚厚的雪。
本就蒼白的小臉更白了,猶如一張泛著透明的紙,精致小巧的鼻頭也凍得通紅。
“娘子快上車!”小丫鬟給她打去了肩頭的散雪,又連忙從車上拿了個湯婆子出來給她暖手,風越發大了,馬車上的“元”字被打的劈裡啪啦作響,元瑤吸了吸秀氣的鼻子,鑽上了馬車。
每到這時候,小丫鬟心中總會感慨,要是家裡有個男主人就好了,但她隻是丫鬟自然勸不了什麼,隻好心中想想作罷。
元瑤看她一眼,忽然道:“你的鼻子眼睛都擰到一塊兒去了,想說什麼便說。”
小丫鬟心中一驚,猶豫片刻才低低道:“雲雀不敢,隻是雲雀覺得娘子實在辛苦,臘八時曹統領上門求娶,他條件好模樣也不差,雲雀隻是不解娘子為何……”
“為何拒絕?”元瑤問。
“是……”
元瑤一時間也有些無語,為何拒絕?
她也不知道。
她如今二十,雖已不是豆蔻年華,但其實模樣才將將綻開,不知多少媒婆誇過她嫵媚明豔,彆說統領,即便是將軍也是嫁得。
不過元瑤全都一一回絕。
倒也不是還掛念著那人吧……元瑤將手中的湯婆子轉了個方向,十六歲她嫁給江頌安,本也算不得什麼自願,何況兩人夫妻也就相處了不到一年,哪裡來的深厚感情呢。
隻是……
愧疚吧。
她早知道那男人不是池中之物,在神木鎮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否則當時家中那光景,她不會點頭嫁給江頌安。婚後一年,江頌安果然上了戰場,建功立業,家中的條件也越來越好,她帶著二妹三妹四妹搬到了縣城,最後還被接到了府城,當時多少人羨慕元瑤啊,當初的她不過一個孤女還帶著三個拖油瓶,就因為嫁了個好男人,一躍都成千戶娘子了。
再然後又過了半年,就沒人羨慕她了……
因為江頌安戰死了。
消息傳到府城的時候,元瑤正準備開個鋪子,門麵還沒裝修好,江頌安的死訊先到了。
元瑤已經忘記當時的心情了。
難過?悲傷?
好像都不是。
她隻記得原本喧囂無比的街市瞬間就安靜了下來,她眼前發白,耳根嗡嗡作響,手中的賬本滑落,若不是二妹及時扶住,她可能當場就要癱在地上。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難過傷心,但元瑤說不出心中感受,隻是在盥室反鎖著門吐了整整一刻鐘,胃裡翻天覆地的抽搐感差點兒要了她的命,後來二妹三妹急的要去找大夫,她才慢慢緩了過來。
江頌安肯定是在怪她。
他死了,她一滴眼淚都沒流。
所以用這種方式懲罰她。
包括現在。
元瑤思緒戛然而止,她掀起側簾,隻是一個小小的縫隙,呼嘯的風雪就迎麵吹來。
“知道咱們為何回長安路上雪忽然大了嗎?”
雲雀搖了搖頭,是了,說來也怪,昨個兒還是好天氣,娘子和城郊的杜娘子約好了今日去談香料生意,可沒成想回程時雪說下就下,還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