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倩轉頭看看他,突然就把手裡的雪團向他丟去,“噗”一下丟在了顧銘夕胸前的雨衣上。
“喂!”顧銘夕往後跳開了一步,雨衣束得緊緊的帽子下,隻露出他一張小小的臉,下巴下麵還滑稽地夾著一個大夾子。翻飛的雪粒子粘在他的眉毛和睫毛上,一下子就被體溫融化了,他的眼睛清澈見底,眼神裡帶著點兒不高興,嘴角都有些往下掛。可是,龐倩才不怕他會生氣,她哈哈哈地笑起來,撣掉手裡的雪,突然又把冷冰冰的手掌按在了顧銘夕的臉上。
“龐倩!”男孩子扭開頭躲她,氣呼呼地跳了開去,沒想到腳下是塊冰麵,他身子一晃,龐倩根本來不及拉他,他就已經摔在了地上。
這下子龐倩笑不出來了,趕緊丟了傘去把顧銘夕扶起來。她也沒敢道歉,隻是忐忑地看著他,還幫他重新整理了雨衣。顧銘夕站起來後原地走了兩步,轉頭看到龐倩一臉的委屈和緊張,他一本正經地說:“好啦,我不會告訴我媽媽的。”
龐倩立刻就笑了,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問:“你摔疼了沒?”
“你說呢。”顧銘夕瞪她。
“哪兒摔疼了?”她一邊上下打量他,一邊幫他撣著因為摔倒而沾上雨衣的雪。顧銘夕被她看得臉都紅了起來,硬邦邦地說:“沒摔疼,趕緊走啦,今天肯定要遲到了。”
“哦。”龐倩戴上手套,再也不敢貪玩了,乖乖地點了點頭。
寒風呼嘯,整個城市白茫茫的一片,騎車或步行的路人都特彆小心翼翼。兩個小小的孩子夾在清晨出行的人流中,頂著漫天的飛雪,跌跌撞撞地向著學校走去。
龐倩和顧銘夕都是E市南林區求知小學五年級的學生,兩人同年級,同班,同桌。不僅如此,他們的父母還是關係很好的同事、朋友,兩家是門對門的鄰居,所以,龐倩和顧銘夕是正兒八經的青梅竹馬、打小一起長大的小夥伴。
上世紀80年代,工廠的工人很吃香,端著鐵飯碗,不僅容易找對象,還有福利分房。龐水生、金愛華夫妻和顧國祥、李涵夫妻都是E市金屬材料公司的職工,龐水生是電焊工,金愛華是出納,李涵是統計員,顧國祥則擁有廠裡為數不多的大學學曆,從事技術員工作。
龐水生和顧國祥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好比親兄弟。兩個人在同一年結婚,剛好碰著廠裡福利分房。按照條件,顧國祥能分一套三居室,龐水生和金愛華雖然也是雙職工,卻隻能分一套二居室。後來,因為顧國祥和廠裡領導關係好,腦子活絡嘴又甜,居然生生地幫龐水生爭取到了一套三居室。為此,龐水生夫妻感激得不行,將這一份恩情牢牢記在心底。
廠裡造的房子一共四幢,就在廠房邊上,圍著圍牆,被稱作金材大院。在顧銘夕出生前的那年冬天,顧家和龐家一起歡天喜地地搬進了剛造好的小樓房。更幸運的是,他們還做了同一幢、同一層樓的鄰居,五樓的南北向小三房,龐家501,顧家502,門對門,陽台挨陽台,晴天時,朝南的房間便灑滿了陽光。
那時候顧國祥和龐水生都很年輕,他們工作順利、夫妻和睦、父母健康,還住著讓人羨慕的樓房。他們每天都笑嗬嗬地進門出門,像這個城市裡所有平凡的小夫妻一樣,過著自己普通卻溫馨的小生活。
顧國祥和李涵在1984年的夏天添了一個兒子,就是顧銘夕。年底時隨著金愛華懷孕,兩家人的幸福感攀到了一個頂峰。顧銘夕的奶奶在金愛華懷孕時,看著她的肚子笑眯眯地說:“愛華的這胎估摸是個閨女,剛好能和我們家銘夕配個娃娃親,這可是真正的門當戶對呢。”
隻是後來,不管是顧家人還是龐家人,甚至是金材大院的老鄰居、老同事,都默契地不再提娃娃親的事,這其中的曲折,大家都心知肚明。
龐倩和顧銘夕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學校時,已經遲到了20分鐘。不過因為下大雪,班裡學生才到了大半,龐倩吐吐舌頭,鬆了口氣。而在看到顧銘夕進門後,班主任黎老師心裡的石頭也落了地。
同學們都在早讀,龐倩站在教室門口幫顧銘夕脫雨衣,脫下後掛在了後門的掛鉤上。她把傘擱在牆角,和顧銘夕一起走到他們的座位旁。
這是五(3)班教室裡唯一的一張固定課桌,從來不會因為全班座位調整而有所改變。這張課桌靠在窗邊,在最後一排,是龐倩的爸爸龐水生請木匠師傅定做的。
桌子和其他同學的桌子一樣長,但是卻居中分成了一高一低兩半,高的那一半和普通課桌等高,低的那一半卻要矮上二十多公分。而且,班裡所有的學生坐的都是凳子,隻有顧銘夕坐的是有靠背的椅子。
兩個孩子在桌子後麵坐下,龐倩幫顧銘夕摘掉了帽子和圍巾,就顧自低頭在書包裡扒拉起課本文具,不再去管他。而顧銘夕則靠在椅背上,蹬掉了自己的鞋子,把兩隻腳都擱在了那半張矮矮的課桌上。
他穿著露著腳趾的線襪,左腳夾著書包,右腳腳趾熟練地拉開拉鏈,把需要的課本和鉛筆盒一樣一樣地從書包裡拿出來。
班裡的其他同學都沒有特彆注意他,朗讀的朗讀,默寫的默寫,黎老師在講台上監督著大家,也沒有過多地關照他。
顧銘夕眼眸低垂,神情平靜,有時還小聲地和龐倩說幾句話。
龐倩一邊整理著要交的作業,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理著他,似乎一切都很尋常。
除了,顧銘夕那瘦瘦窄窄的雙肩下,安靜懸垂著的一對空袖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