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房間裡,龐倩看著顧銘夕的眼睛,她突然想,這些年究竟是發生了什麼,竟讓她和顧銘夕變得難以分離?
最開始,他們一起去上學,龐水生關照了龐倩一遍又一遍:“倩倩,你是銘夕的妹妹,銘夕沒有胳膊,如果有彆的同學欺負他,你就要去告訴老師,回來還要告訴爸爸。最重要的是,銘夕有些事做不了,你一定要多多地幫助他。”
龐倩就是帶著這樣的任務和顧銘夕一起入了學。那時候的顧銘夕失去手臂才一年,的確是做什麼都做不好。用腳翻書、寫字對他來說都十分困難,田字格那麼小,他用腳趾夾著筆寫的字卻很大,隻能花比其他同學多得多的時間,一遍又一遍地練習。
開學第一個星期,李涵是陪讀的。她一邊照顧著顧銘夕,一邊教龐倩怎麼幫助他。後來,李涵不去學校了,才滿6歲的龐倩便成了顧銘夕生活上的小幫手。
上下學的時候,龐倩需要幫顧銘夕脫、背書包;他用腳整理書包時,龐倩也會搭把手,因為顧銘夕用腳拿東西還很不利索,書本文具時常會掉到地上,他又不方便撿;發課間甜牛奶時,龐倩要幫顧銘夕將吸管插//進牛奶裡,遞到他的腳上;吃午餐時,她還要幫他領盒飯。那時的顧銘夕自己吃飯吃得並不好,總是會把飯菜弄在衣服和桌子上,龐倩要幫他擦乾淨,甚至於,冬天衣服穿得多,顧銘夕行動不方便,龐倩還要喂他吃飯。
其實這樣的事已經多到數不清。在學校裡,或是外出活動,小小的龐倩就像是顧銘夕的小影子,除了上廁所,她什麼都會幫他一把,幫他戴帽子,幫他拿東西,幫他脫雨衣,幫他係鞋帶,幫他坐公車買票,幫他喂水抹汗……
這樣的生活似乎延續了很多年,龐倩習慣了,顧銘夕也習慣了,儘管到了後來,有許多事他都學會了自己做,幾乎不再需要龐倩的幫助,但他們還是習慣了有彼此在身邊。
可是,這樣的平衡總有一天會被打破的。他們會長大,會漸漸發現內心裡獨立的自我,會想要擁有自己的生活。就像這個世界上所有普通的少男少女一樣,他們討厭父母偷看自己的日記,不再把心裡話說給爸爸媽媽聽;他們會因為班裡某個有好感的異性同學對自己笑一笑而高興半天;他們會想要結交新的朋友,像個大人一樣擁有自己的社交活動;他們對一切新鮮事物感興趣,好奇而熱切地觀察著這個世界,開始追星,開始閱讀以前看不懂的書籍,開始思考,開始變得成熟。
他們絕不會想要拘泥在過去的生活框架裡,日複一日地平淡度過。
在這一刻,龐倩突然想起了謝益,酷酷的謝益,可愛的謝益,行事乖張卻又魅力十足的謝益。無疑,對未滿13歲的她來說,乖巧聽話、溫和內斂的顧銘夕,已經不及謝益有吸引力。
這個年齡段的普通孩子,沒有人是不羨慕謝益的。
羨慕他隨心所欲的生活態度,還有瀟灑不羈的生活方式。在被家長老師壓迫了十幾年以後,謝益在龐倩的人生中橫空出世,他就像是一顆天邊的星,光芒萬丈,卻遙不可及。
顧銘夕一直都沒有等到龐倩的回答,他忍不住又說了一遍:“龐龐,真的,你彆換座位了。我知道讓你一直坐最後一排你心裡不高興,但是……”
“顧銘夕。”龐倩輕輕地喚出他的名字,顧銘夕便沒有再說下去,龐倩抱著雙腿坐在床上,下巴埋在膝蓋上,幽幽地望著他。
她說,“我已經和你做了六年半的同桌了,顧銘夕,已經夠久了。你說的對,我不想再坐在最後一排了,不僅是最後一排,還是在角落裡,下了課,都沒有人和我說說話。你大概不知道,以前我和王婷婷很要好的,但是現在,禮拜天她會和章蔚、邱麗娜一起出去玩,她都不叫我了。她們都說我和你在談戀愛,因為我們總是在一塊兒,她們還說我很運氣,做作業可以抄你,考試可以偷看你,所以成績才會升高。”
說著說著,龐倩哭了起來,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曹老師還說,我能進到快班,是因為我是你同桌,原本,我該去慢班的。顧銘夕,班裡那些女同學現在在聊的東西,我都插不上話了,而男同學,他們總是會拿我和你的事來笑話我。我實在太討厭這個樣子了,真的,我討厭透了。顧銘夕,為什麼我做什麼都要遷就你啊,六年半了,已經那麼久了。你現在用腳做事都做得挺好了,乾什麼還非得要我做你同桌啊?”
在龐倩說話的過程中,顧銘夕原本清透的眼神漸漸地黯了下去,他深深地看著她,嘴唇抿得很緊。
兩個人一起沉默下來,房間裡隻剩下龐倩低低的啜泣聲。一會兒後,顧銘夕說:“那……龐龐,如果你換了位子,咱們還能一起上學放學嗎?”
“你能自己騎車嗎?”龐倩紅腫著眼睛,哽咽地說,“如果你能自己騎,我們最好還是不要一起上學放學了,我討厭他們來說我們。”
顧銘夕緊緊地咬著牙,咬得牙齦都疼了,他又問:“那下個學期,晚上,你還會來我家做作業嗎?”
龐倩吸吸鼻子,緩緩地搖頭。
顧銘夕皺起眉:“那你的成績再掉下去怎麼辦?我上次答應過你,絕不讓你考出比期中考時更糟糕的成績的。”
龐倩移開視線,悶悶地說:“我自己會好好學的。顧銘夕,你又不是老師,我考得好考得差,和你也沒什麼關係吧。”
聽到她這句話,顧銘夕“謔”地站了起來。
龐倩依舊低頭抱著膝蓋,顧銘夕站了一會兒,啞啞地說:“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他走到龐倩房門前,抬腳去開門,腳趾碰到門把手後又放了下來,轉頭看了看她。
龐倩的姿勢一直都沒有變過,顧銘夕就一直盯著她看,兩個人就像兩座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很久以後,顧銘夕才回過了頭,又一次抬腳擰開了門,慢慢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