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嗎?
霍成樸自己心裡也不是很清楚。
他生來就是家裡最孱弱的那一個,就連二姐都比不上。
孩童時候,他總是坐在溫暖的屋舍裡,看著父母讚揚長兄,看著他們笑對二哥,到了自己這裡,卻隻剩下小心翼翼和愁眉不展。
他也不想生病,可這也不是他能改變的。
後來隨著慢慢長大,他的身體好不容易好了些,父親卻忽然過世了。
那一刻,霍成樸隻覺得天都塌了。
他知道母親是非常悲傷的,知道她麵上雖然依舊如常,夜晚卻會躲在屋裡哭,他知道長兄十五歲就參軍支撐門戶,也知道他半夜裡回來的時候,身上都是血。
母親不容易,長兄也不容易,所以有些話他覺得也沒有必要說了。
他自己是這個家裡最不重要的人,不需要家裡人在辛勞之後還要為他操心。
後來阿姐出嫁,可姐夫很快就戰死,阿姐便孀居在家。
那些時候,家裡的氣氛是很沉悶的。
就連一向話多的祖母都不怎麼開口了。
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武學裡的幾個小子開始欺負他。
那幾個小子霍成樸認識,是長姐夫家的遠房親戚,他們欺負他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姐夫的死,所以他們把氣撒在了無辜的阿姐身上。
但長兄越發耀眼,阿姐又孀居在家,他們鞭長莫及,便隻能在家裡說些沒頭沒尾的話。
可那些話,卻讓孩子們聽了去。
一開始隻是嘴上不饒人,但看他笨拙打不過他們,那些人就越發過分。
或許並不是為了姐夫。
他們隻是想找個好欺負的人。
這些霍成樸心裡其實都清楚,他也知道二哥在武學裡很開心,他很適合這個地方,每日都是如魚得水的。
所以霍成樸就什麼都沒說。
父親死了,姐夫死了,他們從岐陽搬來了博陵,這個家好不容易平和了。
他們一家人還在一起,日子就沒有那麼難。
所以霍成樸什麼都沒說。
他想不到,新嫂嫂剛嫁過來兩日,就發現了這個端倪。
說句實話,其實霍成樸是有些慶幸的。
終於有人發現了他的苦難,真好啊,真好。
可看長兄和母親的神情,霍成樸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也做錯了。
他隻有八歲,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哪裡錯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委屈。
但這一刻,這些苦難終於被揭發出來之後,他又覺得無比輕鬆。
很輕鬆,也很舒服。
那些每日都困擾他的人和夢魘,似乎再也不會出現了。
霍成樸小心翼翼抬起頭,看著母親已經有些皺紋的臉龐,心裡忽然有些羞愧。
“阿娘,我不知道,我以為我不委屈的。”
霍成樸的聲音很細,很低,卻一字一句都說得清清楚楚。
聽到這裡,崔雲昭心裡一鬆。
看來,這幺弟並非是因為委屈等事,他可能隻是覺得這些事不好打擾家裡人。
林繡姑也愣了一下,她看了看霍檀,這一次顯得有些局促。
十二郎跟十一郎不同,十一郎做錯了事,打一頓或者罵一頓都好,可十二郎卻不行。
他太沉默了,而且從小到大,十二郎也沒怎麼犯過錯。
林繡姑一下子有些束手束腳,不知道要如何去問霍成樸。
霍檀看到母親的局促,想了想,垂眸看向霍成樸。
“十二郎,我們是一家人,”霍檀的聲音沉穩有力,“你在外麵無論受了多大的委屈,家裡人都是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如果事情的開始,你直接告訴你二哥,或許這一切的痛苦都不會發生。”
霍成樟也激動地站了起來,想要說些什麼,但目光觸及幺弟蒼白的小臉,他就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阿樸,一會兒你把名字告訴我,我明日就去會會他們。”
“我們霍家人可不是好惹的。”
霍檀睨了他一眼,倒是沒有訓斥,隻繼續對霍成樸說:“十二郎,你看,事情原本很簡單。”
崔雲昭就看到霍成樸緊緊蹙著的小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看來,這小少年確實想錯了。
八歲的孩子,為人處世還很稚嫩,有時候全憑心意做事。
所以他們即便錯了,也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壞心。
霍檀顯然也明白過來,對待他,聲音也溫柔了許多。
“十二郎,以後有什麼都要說出來,有些委屈根本沒必要受,你明白了嗎?”
“再說,”霍檀聲音微頓,“再說,我們霍家人雖不如父親在時,但我相信很快,就再無人敢隨意欺辱了。”
“所以十二郎,以後你可以挺直腰背走出去,不需要懼怕任何人。”
來自於兄長的教導和關心,讓病弱蒼白的小少年瞬間就亮起了眼睛。
他的眼眸又大又圓,同林繡姑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