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離我們而去的是查理。
139中隊的查理·海因中尉,犧牲於1862年9月16日,卒年22歲。
“犧牲”。
它已出現,勇敢、輝煌和悲壯就躍然紙上。我們決定在給家裡的信中也都這麼寫:查理英勇犧牲。
信,語言,距離。
有了它們,一切血肉模糊都能被包裝成光輝乾爽的勇敢。】
——《疑途問月》第5章
——
辦事大廳裡,警察和示威的人群相互喊話,聲音高昂,但難以聽清。室內處處悶熱,人們嚴陣以待,揮汗肙雨。時間過去太久,哈珀已經不清楚當今的激進派年輕人想要什麼了。
他在這個年齡時想要過什麼呢?
1865年,世戰白熱化時期,哈珀二十四歲。他從戰場回到祖國,因拒戰住在精神病院,被正式剝奪升至中尉後得到的陽性彆。一眾家書也被收繳,人們驚奇地發現,這位年輕的飛行員兼詩人在對外和對內言論上,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麵孔。
在家書裡,他談論表哥的死,說起英勇、歌謠、豪情。
在詩歌裡,他充滿狐疑。
於是主戰派攻擊他恨國,反戰派嘲弄他虛偽。哈珀被帶領著緩緩走入醫院大門,不敢回頭,不敢尋找首毓母難以置信的麵孔。
是的,我是懦夫。
他可以帶一點私人物品進精神病院,其中一張照片,是五個人站在百貨商店外,兩個年輕男人,兩個年輕女人。哈珀指給同住的彈震症病友看:我愛過他們每一個人。
現在呢?
都沒了。
精神病院裡,世界仿佛不會流逝。當醫生問他問題,哈珀的回答變得越來越簡短。隨後忽然一天,他有了個訪客:有個後名是弗萊爾的護士,正在外麵,想要見他。
哈珀沉默很久,最後問:這個弗萊爾護士,走起路來快嗎?
很快。
他搖搖頭。其實哈珀經常會看那張照片,右側戴茜的手臂抱住莉莉絲的脖子,姐妹二人注視鏡頭。照片不過拍攝於五年前,但每當閉眼,他們都會瞬間麵目模糊。
也不知道這次來的是哪個。
畢竟真相是,弗萊爾姐妹此時都還活著。
哈珀隱隱希望來的是戴茜,那會讓一切簡單許多。可他沒有辦法見戴茜。他更不想見另一個弗萊爾護士。哈珀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自己和莉莉絲的最後一次對話,結尾簡短、冰冷、相互怨憎。
再見,墨菲中尉。
再見,弗萊爾護士。
不。哈珀突然哆嗦起來,他說:我不見他。也許等戰爭結束我會改變主意。但不是現在。
於是訪客靜靜離去。
多年之後,當戰爭真的結束,戴茜到底選擇了那個法國女人結配遠走,哈珀得知當年在外麵的確實是莉莉絲。麵頰凹陷,不再穿礦工長靴,也不再收集舊物的莉莉絲。誰也不記得他們曾在新年前夕笨拙地跳舞。是他放棄了他們本可以有的最後一次見麵:1867年春季,停戰前夕,莉莉絲喪生於一場空襲。
而在那之後,哈珀必須獨自咽下所有秘密。有一個問題他再也無法得到答案,再也無法與任何人爭執,關於亞當。關於亞當的死。究竟是巧合的陣亡,還是……他說得出那個詞……自殺?
但那已經是之後的事情了。
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
1860年,聽完收音機廣播後,大家隻是模糊而堅定地要投身戰場,對具體方向並不確切。仍然是查理一馬當先,他搞到一本新的小冊子,指給大家看:性彆曲線在50%-55%間者,隻要通過數學考試,即有資格報名空軍。要去嗎?
據說隻要能正式上戰場,它升銜比其他兵種快多了,基本都是尉官!
亞當聽完笑了,他轉頭看向哈珀,眼睛裡跳動火。嗨,想不想當飛行員?
哈珀吞咽了一下。
他想到電影裡,英俊的年輕人剃著短發,頭戴飛行帽,談笑邁入戰鬥機,翱翔在天際。那莉莉絲和戴茜呢?他問。他知道莉莉絲的曲線不到50%,而戴茜是扁平足。
不用管我們,我們也有小冊子。莉莉絲儘力顯得並不沮喪,我們可以去十字會報名。不會剃掉頭發,沒機會成為陽性,但我和戴茜會在一起。
那天之後,他們分彆。三人的考試均順利通過,哈珀下一個有記憶的場景,是站在廣場上接受士兵訓練。他夢見天空,夢見蒼白的月光照在駕駛艙裡,他駕駛飛機駛向月亮,榮耀地返回祖國。訓練長達八個月。
然後是陸軍空軍隊。
戰鬥。
北非。
——哈珀·墨菲少尉。
他發現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喜歡空中執勤。喜歡被一刀剪掉,隻剩薄薄紮手的一層的頭發,不再有發茬刺痛眼睛。喜歡在行軍帳篷裡和亞當偷情。北非給了他前所未有的自由。他驚異於自己的這一層念頭:在家鄉,異性戀至多被唾棄和毆打,但在軍隊裡,異性戀的下場是更嚴重的軍事法庭。
我怎麼會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