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沉玉穀的邊界,是受吾庇護之地,這裡的人類,也即將成為吾的子民。”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以至於忽視了自己和摩拉克斯之間尚有差距的武力實力,黑發女神的身形由虛幻變得凝實,赤足站到了金眸青年的側前方:
“對此,岩之魔神,摩拉克斯,吾之盟友,你有什麼意見嗎?”
似乎隻是頃刻間,謹慎的提防和明顯的敵意就從夢之魔神的身上潰散消失,氣息虛幻但乾淨的女神站立在前方,情緒變得平緩而友善。
——就像數千年前,魔神戰爭尚未爆發,她與麾下兩位仙人偶爾去絕雲間做客時那樣乾淨平和。
見狀,摩拉克斯有些訝然。
剛剛並非他的錯覺,薩米基納身上因磨損帶來的瘋狂氣息確實消散了許多,隱約間,竟有幾分好轉的跡象。
“作為盟友,我自然是沒有意見。”
斂去眼中的驚訝,摩拉克斯看向夢之魔神那雙被綢緞蒙住的雙眼,認真道:
“我無意去乾涉這些部落民的選擇,但想必你也清楚,他們的身上沾染著奧賽爾的氣息,薩米基納,我能信任現在的你嗎?”
無論是摩拉克斯還是薩米基納,接納這一支部族成為自己的子民,也就意味著站在奧賽爾的對立麵上。
需要的不止是實力,還有力保子民的決心。
放在一千年前,他會信任那個雖然偶爾會借著權柄的力量開一些小玩笑,但對待眷屬和朋友溫和真誠的薩米基納。
但在這一千年間,自魔神戰爭開始以來,他已經見證過太多太多上演在身邊的悲劇,
在魔神的力量麵前,人類渺小如螻蟻,人類的性命和幸福與他們所追隨的魔神息息相關,而在【磨損】麵前,強大如魔神又與螻蟻有何區彆呢?
漫長的生命賦予魔神們遠超常人理解的閱曆,不需要摩拉克斯明言,夢之魔神就聽明白了祂話語中的潛台詞。
“原來吾表現得那麼明顯嗎?”
黑發女神身形微微顫了顫,隨後,仿佛卸下了某種重擔一般,祂不再刻意偽裝強硬的情緒,流露出幾分清晰的狼狽之意:
“吾以為,吾偽裝得應該不錯才對,隻可惜,權柄對吾的影響比預料中的還要更大一些。”
“魔神戰爭啊……大地和海洋的戰火不止蔓延在現實的土地上,就連人們的夢境,也被痛苦的戰火所灼燒,讓吾徹夜難安,放眼望去,隻能看到一個又一個漆黑的噩夢……有時候吾可真是羨慕你,摩拉克斯,岩石的重量讓人類安心,就連磨損,也鮮少會在岩石上留下痕跡。”
一邊說著,夢之魔神嘴角勾起一個自嘲般的笑來:
“放心吧,摩拉克斯,此時的吾還算是清醒,吾也會努力將這份清醒維持到同盟合約的終止之時,希望你等與奧賽爾的戰鬥能儘早落下帷幕。”
“至於將來……如若吾因磨損而陷入瘋狂,那麼他們就拜托你了。”
空靈的聲音被海中吹來的風細細扯碎,消散於樂正部落外的這處小小矮崖之上。
摩拉克斯並沒有明確給予夢之魔神肯定的回答,但基於千年來對這位曾經的友人的了解,夢之魔神知道,不拒絕已經是祂的一種默許。
畢竟這千年來,真正因為戰爭而變得麵目全非的,似乎隻有祂自己。
想到這兒,夢之魔神突然覺得索然無味起來。
原本出於對摩拉克斯的重視和尊重凝練化實的軀體再度變成虛幻,像是一場真正的夢那樣,消散在了山間,隻留下最後一聲低語:
“吾會安排人幫助他們遷徙,摩拉克斯,希望下一次見麵,你依舊是如今的你。”
語氣漠然冷淡,但結合夢之魔神千年來的改變,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祝福呢?
與故人的再次相見,讓尚且年輕的岩之魔神生出了頗多的感觸。
薩米基納或許是諸位魔神中第一個因磨損而陷入瘋狂的魔神,可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
歸終、馬科修斯、若陀、流雲借風、理水疊山、削月築陽、移霄導天還有阿萍……他身邊的友人都已陷入魔神戰爭的漩渦之中。
終結這場戰爭所帶來的苦難,既是為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也是為了祂們自己。
是時候該結束一切了。
極目遠眺遠方的海岸,聽著夜風將海浪一波一波延綿不絕帶到岸邊,與沙灘碰撞出雪白的浪花,月光下男人眼角的那抹丹赤似乎更深了些許,為這張矜貴雅致的麵容平添幾分殺伐的銳氣。
對於這場深夜發生在部落外的交鋒,一夜好眠的伊白渾然未知。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簡陋床鋪上的黑發男孩就像是訂好了鬨鐘一樣,睜開清淩淩的大眼睛,看不出半分疲倦的模樣。
嗯,能不精神嗎?
他昨晚可是和沉玉穀的主人——那位傳說中的夢之魔神談好了一筆關乎族人未來的重要交易唉!
沉玉穀位於歸離集和地上之海的中間,和漩渦之魔神的領地隔著一整個歸離集。
昨夜夢中,夢主更是直截了當表示自己對乾涉人類部落的發展和改變毫無興趣。
——對於飽受漩渦魔神之“愛”折磨的樂正部落而言,還有比這兒更讓他們安心的嗎?
解決了樂正部落裡的一處心頭大患,伊白·精神飽滿,從睜眼開始,嘴角的笑容就沒停過,配合他圓乎乎的臉蛋和忽閃忽閃神采奕奕的眼睛,每一個遇到的族人都很難不被這種喜悅所感染。
一天的好心情由此展開。
一直到抵達大祭司的房間外,興奮的小孩方才將嘴角的笑容奮力壓下,清清嗓子,做出一副可靠沉穩的模樣,晃晃簾子,示意有人到訪。
部落的房屋采用伊白前世了解過的乾欄式結構搭建,每家每戶的房門都是用蘆草和樹乾簡單搭建,突出一個防君子不防小人。
門內傳來大祭司應許的聲音,推門而入,伊白不出意外地在大祭司的屋裡看到了族長葉的身影。
依舊是躺伏著的模樣,和昨天相比,經過一夜的休養,他精神的完全不像是一個病人,故而即便傷口還未愈合,勤奮的族長已經被大祭司壓著在用藥杵和石砵搗藥。
伊白推門而入的時候,還能聽到這兩人的對話。
粗獷一點的是族長的聲音:“嘖,我最不耐煩的就是這種細致活兒,早知道就不貪你這兒上藥方便,白白留下給你打白工。”
蒼老一些的是大祭司的聲音:
“又不是我求你的,誰叫你不忍心花為了你的事情忙前忙後呢?不要是不願意的話,我等一會兒就讓伊白去通知花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