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來到戰線上,安斯艾爾的精神一直高度緊繃。犄角不敢摘,隱形眼鏡不敢摘,翅膀掛件也得隨時帶著,過得苦兮兮。現在,四下無人,他終於可以讓自己放鬆一下。
發箍從頭上摘下,安斯艾爾撥了撥白發,讓它們蓬鬆一點。這樣頭上不戴東西的狀態才是最讓安斯艾爾感到舒適的……問光圈?光圈會懸浮,不會壓住他的頭發,這可能是唯一的優點了。
隻要稍微矮身,半人高的曼陀羅就足以遮蔽身形,帶給安斯艾爾極大的安全感。他摘下犄角發箍之後,一不做二不休,又把蝠翼掛件拆了,這兩件相對沉重的東西取下來,安斯艾爾頓時感到一身輕鬆。
但有人完全不感到輕鬆。
塞羅斯感到裂開!
他現在整個惡魔都有些恍惚,心中依舊存在著某種僥幸。身為見多識廣的魔王,塞羅斯知道一些惡魔會因為先天或後天的種種原因,折斷或失去自己的犄角。這類惡魔令人同情,因為惡魔的犄角往往與其力量息息相關。
惡魔重視犄角,除了因為犄角有精神象征意義,還因為犄角本身就是一件先天的能量轉換裝置。魔界大氣之中充滿各種各樣的魔素,惡魔吸收這些魔素化入自身,需要的時候再經過犄角轉化,成為對外輸出的力量,類似人類魔法師的魔力本源。
沒有犄角,惡魔的戰鬥力無疑會大打折扣。
想到這裡,塞羅斯心中稍稍安定下來。安斯艾爾如果因為一些原因沒了犄角,戴個發箍似乎、似乎也可以接受,至於為什麼翅膀也……這世界上的不幸往往是不講道理的!
一定是這樣!
塞羅斯迅速說服了自己,心中甚至湧起一種柔軟的憐愛。
沒有犄角,卻戰力強大。安斯艾爾一路走來,恐怕吃了不少苦頭。
然而,在魔王陛下拚命想把裂開的自己拚回去的時候,有人偏偏就是跟他背道而馳!
摘了犄角和翅膀還不夠,塞羅斯看到安斯艾爾突然俯身埋進大片的曼陀羅之間。這個距離上,他再看不到安斯艾爾的身影,隻有心中的警鈴瘋狂響了起來!
應該沒有了吧?!無論如何都應該沒有了吧!!!
還能怎麼樣?安斯艾爾他還能怎……麼……
樣。
魔王墨藍的豎瞳中清晰倒映出了那一幕——
浮蕩的花海之上,殷色光輝映世界,天幕灰暗的底色之中,忽然張開了一對皎潔如雪月的羽翼!那羽翼純白不染雜色,卻折射出斑斕夢幻之光,正羽錯落層疊,如雲天上神明所做的某一場清夢。
傳聞昔日的天神有燦爛十二翼,如果能親眼目睹,理應是此時所見的模樣。
光輝聖潔到令人失去言語。
同時,有光在黑暗中閃動,幾下閃爍後,一枚瑩潤的光圈整個亮起。
——天使從花海中起身,雪翼白發,光環明亮,瞳眸是豔麗的夕陽色。
本來已經把自己迅速縫合然後又裂開的塞羅斯:“……”
在所見的場景麵前,一切自我欺騙和自我說服都變得孱弱不堪。東域魔王安斯艾爾竟然是個天使?恐怕說出去都隻會榮登魔界的年度滑稽榜。
不過……
他可真好看。
* * *
安斯艾爾扯著自己的翅膀尖尖,把大半個雪白的翅膀拉到身前。他近乎慈祥地摸了摸自己失而複得的翅膀,動作有些生疏地梳理了一下羽毛,無論如何都有幾根不太聽話,遂拔掉。他還記得自己要謹慎小心,拔下來的羽毛不要丟,立刻燒掉,安全無害。
在旁邊全程圍觀的塞羅斯:“……”
他不理解!半夜飛到花海上亮出翅膀給自己拔毛點火玩是什麼愛好?剛才沉浸在震撼中沒留意,現在細看,他發覺安斯艾爾翅膀上的羽毛不甚整齊。
——像隻不會給自己梳毛的小白鳥。
小白鳥儘情在花海上撲騰了一番後,心滿意足地收攏翅膀,接著,塞羅斯看到了更驚悚的一幕。
安斯艾爾把手放到了頭頂的光圈上。
兩隻手。
抓住的姿態。
塞羅斯心中頓時湧起強烈的不祥預感,因為剛剛,安斯艾爾也是這樣兩隻手抓住了犄角……犄角發箍,毫不猶豫地整個拔起!
已經預見到那枚亮晶晶光圈的下場,塞羅斯強迫自己睜著眼,不要目不忍睹地閉上。視線中,安斯艾爾兩手抓著光圈,向上拽,表情有些緊繃,顯出努力的樣子。
然後——
“哢!”
響徹花海。
在位逾千年的魔王陛下終於難以忍受,緩緩地、痛苦地閉上眼。
他今晚受到的衝擊實在太多了。
但是在受衝擊之餘,塞羅斯也慢慢開始恍惚地思考。他竟從不知道,他的勁敵、他惺惺相惜的同行、統治了東域三百多年的魔王安斯艾爾……是個天使。
這麼多年居然都沒人發覺,連他都被蒙在鼓裡。
想到這裡,塞羅斯的心忽然微微沉了下去。
一名天使潛入魔界,甚至擁有了魔王的地位……
他究竟有什麼目的?
這並非塞羅斯陰謀論,而是不可能不多想。三界早已相互隔離多年,但發生在那場久遠年代的大戰,早就在天界與魔界之間埋下敵視與警惕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