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光線暗淡的房子裡,看著桌子上堆得滿滿的肉乾與桃子,腦海中不斷回響著潘太太的安慰。
“這可真傻。”
然後他自言自語地嘟囔著,將那還泛著陽光餘熱,散發著濃密香甜的桃子抱在了自己懷裡。
他跳起來衝出了房門,徑直走向了維列斯的小屋。
太陽已經下山了,維列斯先生也許已經回來了。
而如果他回來了,也許就會想起來自己白天的時候忘記解除術法迷宮了。
阿蘭對自己說道。
……
然後他又一次地被樹林擋在了巡林員小屋的範圍之外。
“……”
阿蘭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一整個晚上外加一整個白天積累起來的情緒似乎在他的胸口處凝結成了巨大的,布滿了尖銳棱角的石塊。而那石塊在這時候直接替代了他的心臟,正在他身體裡沉沉地往下壓著。
“維列斯先生?”
他啞著聲音,站在樹林的外圍喊了一聲。
他沒有得到那個銀瞳男人的回應,而阿蘭有種強烈的直覺,維列斯現在就在樹林的另一端——那家夥隻是不想理會自己而已。
倒是幾根龍蔓又探出了頭,它們看上去比白天更萎靡了。
它們耷拉著枝條,小心翼翼地在阿蘭的腳腕粗輕輕蹭了蹭,然後飛快地縮了回去。
“等一下!”
阿蘭喊住了它們。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他將自己懷裡的桃子遞給了龍蔓。
“請幫我把這個轉交給維列斯先生好嗎?我想他現在應該很不高興……我,我真的很抱歉我昨天冒犯了他。這些桃子就當是我的賠禮。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破壞我們之間的友誼,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之間短暫的相識確實稱得上友誼的話。”最後那句話阿蘭說得又低又含糊,他莫名地想到了還是冒險者時候自己作為菜鳥法師時收到的鄙視。
綠河村悠閒的氣氛確實讓他變得更加遲鈍了。像是維列斯那樣一眼就能看出不凡的人,也許並不想跟鄉下的蹩腳法師達成所謂的友誼。
當然,阿蘭並不覺得維列斯也是那種討厭的家夥,可麵前的術法迷宮還是讓他感到難過。
“如果他消氣了,希望我們還能再喝一杯。”
不過到了最後,阿蘭還是強打起精神,帶著苦澀的微笑著衝著麵前的龍蔓說道。
而就在當天晚上,阿蘭在入睡前忽然聽到了窗口處細微的聲響。
他打開了門,然後在自己的門廊上看到了一整籃的獵物:好幾隻已經處理乾淨的野雛雞,一隻肥碩的野兔,所有法師都會喜歡的綠檸檬葉,當然還有覆盆子。
紅彤彤的,上麵還綴著薄薄白霜的覆盆子——是維列斯曾經跟他提過的,被樹精們小心藏起來的那種覆盆子。
精密的冰霜魔法在由秘銀鍛造的籃子中穩定地運行著,細小的鑽石在鄉村小屋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細碎如星一般的微芒。
阿蘭抱著那隻價值連城的籃子,依稀還能從上麵察覺到獨屬於維列斯的氣息。
一張紙條垂在籃子邊緣,上麵的字跡有些難看。因為猶豫不決,筆畫上滿是滴落的墨點。
【我並沒有生氣。】
看到紙條的一瞬間,阿蘭忽然就覺得自己可以呼吸了,那壓在他心頭沉甸甸的石頭倏然化作了清風。
不過……
明明沒有生氣,為什麼你卻沒有現身呢?
阿蘭很想問維列斯。
他帶著迷茫的心情,正打算抱著那隻籃子轉身回屋,忽然感到似乎有什麼人正在看著他。
那目光溫柔而炙熱,讓阿蘭背脊出的寒毛微微豎起。
也許維列斯並不是沒有現身,他隻是正躲在一旁偷偷看著自己——這個沒頭沒腦的念頭倏然閃過阿蘭的腦海。
而在阿蘭的理性思維來得及啟動之前,他的身體已經自發地動了起來。
就像是所有因為困倦不堪而不小心絆倒自己的人那樣,阿蘭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他的手裡還抱著那隻沉甸甸的秘銀籃子,人卻直接往地上倒去。
當然,他就算這樣摔倒了也沒什麼關係,他現在正站在門廊上,而身旁就是幾節台階。摔下台階倒不至於讓一名法師斷了脖子,頂多就是有些疼痛,另外還有些丟臉而已。
下一秒,暗影中驟然出現了一道暗色的影子。
他迅捷得宛若閃電,動作迅速而精準,直接接住了身形嬌小的黑發法師。
可緊接著,黛紫色的夜色中就響起了阿蘭清脆的聲音。
“抓到你了!”
阿蘭猛然反手抱住了某個男人的胳膊,考慮到兩人能力上的差值,阿蘭幾乎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恨不得將自己的身體整個兒嵌在對方的懷抱裡。
男人的身上還殘留著夜露濕乎乎的寒氣,在阿蘭抱住他的一瞬間,男人的身體頓時僵硬成了石塊。
這是可以輕鬆收割頂級魔物的銀色死神,是擁有怪物血脈的可怖兵器,可他在阿蘭的禁錮下一動也不敢動,連尾巴都是繃緊的。
隻有那正在微微顫抖的尾巴尖,泄露出了男人真實的情緒。
“維列斯先生。”
阿蘭仰起頭,對上了鬥篷中那雙銀色的眼睛。那雙眼睛中的瞳孔現在已經縮得隻剩下一條細細的線,這讓眼睛的主人看上去愈發得像是某種野獸,或者說,魔物。
可阿蘭卻覺得,這雙眼睛漂亮得讓他心臟都在怦怦直跳。就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他此刻的語氣中蘊含的那一絲得意與滿足。
“桃子好吃嗎?”
他對維列斯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