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安塔拉,作為維列斯殿下的隨行監查法師,你可曾觀察到那位殿下在任何時候,或者任何方式,獲得過某位仁慈神靈的關注,亦或者是祝福?”
安塔拉是在女王的臥室裡見到自己的老師,卡隆撒宮廷大法師,以及那位尊貴的女王陛下的。
此時此刻紅月才剛剛才從黛紫的天空邊緣隱去身形,滾燙明亮的太陽還沉在地底,還要拖拉很久才會露出頭來,而安塔拉的外袍上還墜著一股潮乎乎的濕氣——那種來自於王城底部地宮特有的濕氣總是泛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腥味與陰冷,除非用魔法烘烤不然那股陰冷的,仿佛從墳墓底部溢出來的氣息是不會自行消退的。
以安塔拉所知的宮廷禮儀來說,這個時間和這個地點都相當不合規範,但很顯然此時此刻在場的三個人都無暇去顧忌那見鬼的宮廷規範。
提問的人當然是卡隆撒,老人的臉被一張由皺紋構成的細密的網所籠罩,被蒼老褶皺遮掩的眼瞳卻依舊如同精鋼般銳利。他的語氣看似平緩而淡然,但安塔拉知道他絕不像表麵上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
畢竟就在剛才,他們共同見證了一場神跡。
在紅月最盛的那一刻,本應該徹底墮落為魔龍的維列斯,卻在他們注視下回歸了人類的形態。
哦,當然,維列斯身上依然還殘留著某些詛咒的特征,比如說一些鱗片以及尖銳的爪子什麼的……但跟之前比起來,他的狀態實在遠遠超乎法師以及女王的預料。
作為施法者他們是不可能不知道那些維係著維列斯魔力平衡的陣法有多脆弱的,隻要紅月帶來的魔法潮汐一來,維列斯身體深處那由詛咒而來的汙染便會立即衝破陣法的禁錮,將那具脆弱的人類軀體徹底撕碎,露出內裡被抑製已久的魔龍本質。
在這一晚之前,法師們,乃至女王本身,都已經對這一天的到來做好了準備……很久很久之前他們就已經預料了這一天的到來。不然女王的法杖中隻用來殺死魔龍(同時也是她孩子)的禁咒,也不至於在這麼多年下來始終蓄勢待發,從未停歇。
可是,他們做的所有準備——無論是心靈上的,還是魔法上的——都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徹底落了空。
“請恕我失禮,但就在剛才我給維列斯殿下試用了我所知道的所有正向神術……”
安塔拉裝作毫無察覺地掠過了兩名長者(特彆是女性的那一位)無比期待的眼神,他垂下了頭顱,然後用毫無起伏的語調彙報道。
“但非常遺憾的,我所知道的所有善神,以及中立神祇,都跟往常一樣,回避了維列斯殿下的痛苦。”
精靈法師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乾巴巴的。
在屠龍者維克多用生命詛咒了自己的血脈之後,這世上所有的龍都徹底墮落和扭曲了,它們是如此扭曲,甚至無法被罪惡的神靈或者惡魔所接納,就更不要說站在光明與灰色中的神靈了,無論是治愈術還是光明術,所有帶有正麵意義的神術都對帶有龍之詛咒的人完全無效。
當然也正是因為這樣,作為阿爾菲德術法界最頂端的三個人,在如今也對維列斯身上產生的異變,完全沒有任何頭緒。
咳咳,好吧,更正一下,剛剛去探查過維列斯情況,又陪伴著那位殿下去過綠河村的精靈法師,在心裡其實有一些非常模糊的念頭閃過。
【“他愛我。”】
維列斯在地牢裡蘇醒時,臉頰依舊凹陷,神色也依舊憔悴。
然而當安塔拉看到他時,卻覺得對方全身上下都洋溢著一種讓他汗毛倒豎的氣息——安塔拉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樣的維列斯,但精靈法師一對上對方的眼睛,就總是會產生奇怪的幻覺,仿佛維列斯的眼睛裡一直在往外迸射某種粉紅色的,洋溢著玫瑰香氣的細小光點。
【“阿蘭說,他真心喜歡我……”】
當時安塔拉是怎麼回應維列斯的來著?哦,對,他壓根不意外從維列斯的嘴裡聽到阿蘭法師的名字,畢竟但凡稍稍注意一下就能意識到,維列斯迷那位法師簡直迷得發了狂,所以他隻是雙手環胸聳了聳肩,表示如果維列斯確實愛上了那位黑發法師的話,在龍天生的魅惑魔法下,阿蘭法師會說出那種話也是理所當然的。
真正讓安塔拉無言以對的是維列斯無比篤定的回應——
【“不,阿蘭說他並非是因為魔法才喜歡我的,他喜歡我的一切,也包括我真實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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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塔拉開始懷疑,維列斯也許並沒有因為詛咒變成魔龍,但是已經因為詛咒變成了傻子。
不然的話,真的很難解釋,為什麼維列斯“真的”會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可以免疫龍的魔法,然後還能真心的愛上一隻龍。
不是人形化的龍,還是有著“真實模樣”的龍。
但維列斯卻對這一點堅信不疑,對方用手指撫摸嘴唇的樣子讓安塔拉雞皮疙瘩掉了一點(他倒是確實詢問過維列斯是不是遇到了問題,不然為什麼他一直捂著嘴,然而維列斯之後的傻笑簡直讓安塔拉落荒而逃——他相信自己接下來兩百年的噩夢主角都會是維列斯的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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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管怎麼說,維列斯那種過於堅定的態度……或多或少,還是讓安塔拉感到了一絲細微的動搖。
他當然沒有蠢到把維列斯的瘋話告知給老師和女王,但再三思量後,他還是十分婉轉地問出了那句話——
“我曾聽聞,維列斯殿下的詛咒並非無法可解,有一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