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顆糖 狩獵(1 / 2)

多梨 10407 字 7個月前

讓克勞斯失控?

這是件令景玉極為頭痛的問題。

他看上去毫無弱點,掌控全局。

景玉清晰地認識到,她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成長,才能與他抗衡。

景玉新一輪的成績單發下來,和之前的比起來,有了顯著的進步,這令克勞斯非常滿意。

但精益求精的克勞斯並不滿足於此,他拿走她的試卷紙,饒有興致地核對上麵的數字。

景玉含著一枚有著薄荷味道的糖果,將克勞斯的味道壓下去。

“作為一個中國女孩,你竟然會在這種計算上出錯,”克勞斯指出景玉被扣分的那部分,示意她過來,“寶貝,你重新算一下?”

景玉重新計算了一遍,告訴他新的數字。

她不忘提醒克勞斯:“先生,’中國人數學都很好’也是你的刻板印象喔,就像’中國人都會功夫’,這是十分不切實際的。”

克勞斯不置可否:“相較而言。”

這個詞用的沒有絲毫錯處。

景玉真想誇一句他中文真好。

景玉剛來的時候,的確發現了德國人不擅長“找零”操作。每次當景玉先機器一步準確說出自己需要找的零錢時,店員都會愣上那麼幾秒。

作為成績大幅度提升的獎勵,在Pfingst Ferien到來的時候,克勞斯決定帶著景玉一同參加狩獵。

在動身狩獵的前一晚,克勞斯還帶著景玉去了朋友的生日派對。

欒半雪雖然經常口嗨,但有一點,她說的沒錯。

德國人很多都是大悶騷,表麵上嚴禁冷漠,釋放時狂野不羈,花樣百出。

嘻哈音樂、拉丁樂、浩室音樂,音樂聲開的這樣大,好像能將房子撐破,到處都是身著紅色天鵝絨、熱舞的女郎,玻璃纖維燈管猶如鋼鐵叢林,有著機械的、華麗的美,燈光有規律地亂擺,有幾個跳鋼管舞的女郎出場,鬨了個小小的危機,其中一位身上的布條鬆散開,從脖頸往下嘩嘩啦啦地脫落,身側西裝男將自己外套脫下,替她罩上,手同時伸進去。

整個房間是深紅色的,白天還衣冠楚楚的人,步入其中,放鬆下來,都成了獸。

夜色漸濃時,有人拉起手風琴,客人們挽著手臂儘情跳舞,唯獨景玉坐在長毛絨皮質座椅上,百無聊賴地消磨著時間。

這些客人的名字實在是太長太長了。

景玉懶得記,也記不住。

克勞斯不跳舞,雖然今天並不是他的生日,但人們都愛錢,愛慕權勢,擁有財富和權利的他也是主角,被簇擁著搭訕、聊天。

官方文件上,克勞斯的全名是 Klaus Jorg Essen,但其實他還會被稱為Klaus Von Essen。

Von,源於瑞典和德國的貴族,克勞斯的家徽上有著貓頭鷹,古老的家族相傳到現在。

雖然早已經廢除貴族製度,也少有人會再使用“Von”,但仍舊會有人這樣恭敬地稱呼他。

以上都是景玉今天才發覺的小知識。

桌上擺放著各種形狀的玻璃器皿,這些調酒用具總能讓景玉聯想到化學實驗課上用到的東西。

她化學成績很糟糕,這個聯想絕對談不上美妙,連帶著調製好的酒也變得不美好,就好像喝一堆化學調製後的液體。

景玉握著酒杯,臉頰貼到手背上,側身看,看到那些年輕漂亮的女郎們,金色的、紅色的、褐色的頭發,像天空或者墨水的藍眼睛,有一個女孩的眼睛乾淨到像是玻璃珠子,她們穿著漂亮的裙子,像朵鮮花作為今晚的點綴。

再或者,兜售著自己的青春,販賣一個好價格。

然後呢?

花期過後,繼續落魄不堪,窮困潦倒。

景玉轉過臉,握住杯子,悶悶喝了一口。

今天晚上,米婭也在。

作為一名名聲不菲的歌手,她唱了一首,很好聽,眾人都在為她鼓掌。

景玉趴在自己胳膊上看,她不經常喝酒,剛才調酒師往她的啤酒裡麵加了伏加特,音樂聲太大,她沒有聽清楚,稀裡糊塗地喝了下去,現在有點累,胳膊上沾著桌子上的酒液,滴滴答答,涼涼的。

調酒師將那些瓶瓶罐罐的飲料混在一起,冰塊和細長腿的玻璃酒杯啪嗒撞擊到一起,叮咚啪啦脆響,冒出大量的細密氣泡。

景玉剛伸手,克勞斯先她一步拿走杯子。

“少喝點,”克勞斯坐在她旁邊位置,摸了摸她額頭,“臉這麼紅?”

他講中文的時候聲音溫和親切,但講起德語時,語調就比較低,冷,凶。

對於德語並不是母語的人來講,學習德語簡直是一場噩夢。

但景玉卻覺著他講德語時候的聲音更自然。

大概因為他畢竟是個德國人,接受德語教育。

她說:“我就喝了一杯。”

克勞斯伸手拍拍她的臉,將趴在桌子上的她扶起來。

今天出來玩,他破例允許景玉可以無拘無束地活動,也沒有責備她隨便喝酒這件事。

景玉胳膊上沾了些酒和飲料的混合物,這些涼涼的液體,在被他扶起時,隨著胳膊全都蹭到了克勞斯的襯衫上。

克勞斯沒有皺眉,他問調酒師,給她配了什麼樣的酒。

景玉卻在這時候趴在他耳朵旁:“米婭唱歌的聲音真好聽,像百靈鳥。”

她並不吝嗇對米婭的讚美,作為一個歌手,米婭真的很棒。

米婭的聲音很動聽,唱出的歌也令人愉悅。

克勞斯說:“你喝多了。”

“沒有,”景玉額頭頂著他的臂膀,“您聲音也很好聽,像閃閃發光的金子。”

克勞斯半摟著她,拿紙巾擦她胳膊上濕淋淋的酒。

景玉問:“您知道自己說哪些話時聲音最好聽嗎?”

“不知道。”

“您說’給你錢’的時候,最好聽了。”

“……”

克勞斯擦乾淨她的胳膊,拎著聞聞她胳膊上的味道,皺眉,讓侍者拿來乾淨的濕紙巾,繼續擦。

他心平氣和:“那你知道自己說哪些話時聲音最好聽嗎?”

景玉興致衝衝:“哪些?”

克勞斯:“不說話的時候。”

景玉:“……”

可惜克勞斯這一句話完全阻止不住準備犯渾的景玉,她湊到克勞斯身邊,喋喋不休地給他講故事。

“先生,您知道我寫的第一篇德語作文是什麼嗎?”

“是那種命題作文,題目是《雨中的一件小事》。”

“同學們都沒什麼準備,基本上都在寫下雨天沒有傘,朋友帶著傘一起回家。”

“然後我寫的是,下雨天不小心把傘掉進河了,河裡出來個神明,問我,你掉的是一把金傘呢,還是一把銀傘?”

“老師讓我聲情並茂地朗誦了整整三遍我的作文,三遍啊,我那時候德語好差,主格、賓格、與格和屬格,都搞不清楚,全都混著來……”

克勞斯被她逗笑了,示意她坐好,但景玉不聽,仍舊緊緊地抱著他。

景玉說:“您知道嗎先生,廣州的老鼠特彆能吃辣,我朋友準備給我寄泡椒雞爪,可惜還沒等寄過來,就被老鼠吃掉了。18包特彆辣的泡椒雞爪,被老鼠吃掉了10包。”

克勞斯掌心貼在她額頭上,試溫度:“還剩幾包?”

景玉:“8啊。”

克勞斯挪走手,下巴抵在她頭頂上:“很好,看來還沒有喝醉。”

一道閃閃發光的纖細身影坐在兩人對麵。

克勞斯的視線從景玉身上挪走,微笑著與坐下來的米婭打招呼。

米婭穿了件有很多金色流蘇的裙子,就好像百老彙演出時的那種,亮閃閃。

她將煙盒放在桌上,優雅地翹起二郎腿。

“我剛剛好像聽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米婭拿了一支煙,“有嗎?”

克勞斯說:“景玉誇你聲音好聽——這裡不能抽煙。”

米婭將煙又放回煙盒,那支煙上還有她的口紅印記。

顯然,米婭沒想到景玉會讚美她,有些訝然地挑了挑故意修到細長的眉毛:“哦?”

景玉說:“你很適合唱歌。”

米婭的男友吉姆也在這時候坐下來,他父親曾是聯邦議院的議員,母親做生意,頗為出色。

吉姆隻聽到後麵這幾句,笑著聊天,順著誇讚米婭。

吉姆是名鋼琴家,加入了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下周日會在Philharmonie im Gasteing 舉辦演出。

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吉姆的這場演出上,他興致勃勃地提到,交響樂團中有一個人會拉二胡。

米婭不懂二胡是什麼,吉姆努力地給她解釋。

“二蛋音越,”吉姆努力地發出中文的音節,“就是那個《二蛋音越》,很優秀。”

景玉遲鈍兩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二泉映月》。

她說:“我們中國的樂器都有著豐厚的文化底蘊。”

米婭輕輕笑了一聲。

她說:“音樂嗎?”

米婭仰起脖子,像高傲的孔雀:“音樂是高雅神聖的。”

景玉蹭地一下坐起來。

她認為自己需要支楞一下了。

克勞斯微笑看她。

景玉客客氣氣地問她:“請問在你心中,什麼樣的樂器,才能算音樂?”

米婭看她。

“雖然我並非專業的音樂生,沒有辦法與你來論證樂器的具體發展史和運用,”景玉坐的端正,她烏黑的眼睛和頭發有著綢緞一樣的光澤,“我們國家最早的竹質排簫,距離今日已經有了2400多年的曆史;而第一個十三管石排簫,距今2500多年;目前我們發現最早的禽骨排簫,已經有3000多年的曆史。”

“你認為音樂是什麼?”景玉問,“是必須要穿著華服、站在漂亮的大廳中才能演奏的嗎?不,米婭小姐,我認為音樂是發自內心的,它可以拿來修身養性,也能表達自己內心的感情。”

米婭笑:“一根木頭拉兩根弦,也算發自內心嗎?這就是你們國家的音樂?”

景玉發自內心地想把她的頭夾在二胡那兩根弦之間拉一拉。

說不定能把她腦袋裡的水拉出來彙聚成一個藍色多瑙河。

“隻要能真實表達感情的都叫音樂,通俗易通的民樂更能深入人心。音樂沒有高低貴賤,隻有文化環境差異和狗眼看人低,”景玉麵無表情地說,“這麼說吧,米婭小姐,你現在去我們山村找個插秧的老大爺,用你那高貴的嗓子唱到啞,老大爺也聽不懂你想表達什麼。”

景玉抬眼看她:“但是,隻要二胡一拉,老大爺就知道種族歧視的人骨灰盒要炸成煙花了。”

這話說的太複雜,米婭小姐想了一下,氣憤地指著她:“……中國佬!”

“米婭,”坐在景玉旁邊的克勞斯出聲,綠色的眼睛沉靜,“你對我母親的國家有什麼不滿嗎?”

吉姆急促出聲:“米婭!”

米婭那些歧視性的言論立刻噎在她珍貴的喉嚨中。

克勞斯的母親也有著一半的中國血統。

米婭說:“抱歉,克勞斯先生,我——”

克勞斯沒有繼續與她交談。

他微笑詢問一臉尷尬的吉姆:“你的父親應該不會喜歡有種族歧視的家庭成員吧?”

吉姆欲言又止。

冷靜的半分鐘過去。

“是的,”吉姆回答,“他不會喜歡。”

-

慕尼黑是爵士樂的天堂。

景玉跟隨克勞斯離開派對的時候,才九點鐘。

這個時間點,很多音樂會和現場表演才剛剛開始。

景玉一直被克勞斯糾正和教育坐姿,但這個晚上,她喝了酒,又剛剛和米婭吵了個不算特彆漂亮的架,用很凶的語言、以及克勞斯的幫助來捍衛自己國家的文化。

她有點累了,剛開始還依靠在克勞斯肩膀,慢慢地往下滑了滑,頭枕在克勞斯的腿上。

景玉睜著眼睛看著車頂,看著這昂貴漂亮的定製內飾。

她有點點想家了。

高濃度的伏特加讓皮膚發熱,景玉與克勞斯在自己臥室中擁吻,明天就要離開,行李箱還沒有收拾好,但景玉沉浸在貼貼的快樂中,不想再去動腦子思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克勞斯的手壓在她腰上,另一隻手貼著背。

兩人身高差距太大,接吻時,他必須要低頭,景玉摟著他脖子,搭在他衣領上,左手一半按住他襯衫衣領,一半貼著身體,拇指觸碰到他脖頸上的青筋。

景玉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脈動,呼吸,流淌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