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婉清久久不言,青年有些疑惑,輕聲道:“姑娘?”
聽到這聲喚,洛婉清這才反應過來,收斂心神,趕忙挪開眼睛,道:“方才見公子差點摔了,便拉了一把,失禮。”
“該是我多謝才是。”青年聲音很好聽,語氣溫和,神色恭敬。
洛婉清被這不帶半點戾氣的態度搞得有些懷疑,這人完全沒有半點江湖氣,會是江南第一高手?
不對。
洛婉清突然又反應過來,這個人,從頭到尾,看著她這張麵目猙獰的臉,都沒有半點波動。
她的臉雖然已經結痂,但是整張臉幾乎爛完了。
尋常人,哪怕是江湖人士,在看見她這張臉時,都會有些反應,而麵前這個人,看她和看一個美人沒有任何不同。
要麼是心智過堅,要麼就是,類似的東西見太多,已經激不起他的反應。
這決不是常人。
洛婉清心裡有了盤算,但見線下人多眼雜,倒也沒有開口。
馬車行到中午,獄卒就將所有人都叫下來去吃飯,青年身體虛弱,撐著自己起身,洛婉清立刻主動上前,輕聲道:“我扶公子吧。”
青年身體被洛婉清扶住,他似乎也是撐到了極點,咳嗽道:“多謝姑娘。”
洛婉清點點頭,扶著青年走到一旁樹蔭下,主動道:“公子傷重,我去替公子拿吃的。”
青年倒也沒有拒絕,微微頷首:“姑娘好心。”
洛婉清去同官差拿了兩人的乾糧,走到樹下,遞給青年。
周邊犯人三三兩兩坐下,都在吃東西。
洛婉清將乾糧遞給青年,青年拿著手中的饅頭,歎了口氣。
洛婉清抬頭:“公子何故歎氣?”
“饅頭複饅頭,日日皆饅頭,不瞞姑娘,其實在下以前也算是有些名聲的人物,從未過過這樣的生活,如今拿著這乾冷的饅頭,不免心生感慨,不知怎會落到如此境地?”
洛婉清低頭吃著饅頭,分析著話裡的信息,思索道:“聽公子所言,過去應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還好吧,”青年微微一笑,“江湖人給些臉麵而已。”
“我觀公子並非常人,不知公子如何入獄?”洛婉清故作閒聊,隨意詢問。
青年倒也不甚在意,冷笑了一聲,隨後道:“還不是監察司,若不是他們,誰又能奈何得了我?”
聽到這話,洛婉清猜測這人八九不離十就是九霜了。
能讓監察司出手,除了九霜,還有幾人?
洛婉清故作愣住,隨後抬起一雙震驚中帶著仰慕的眼,愣愣看著對方:“莫非,您就是江南第一高手,劍客九霜?”
青年聞言,動作一頓,片刻後,他歎了口氣。
“八月悲風九月霜,蓼花紅淡葦條黃。”青年搖搖頭,“這不是個吉利的名字,走到今日,什麼高手不高手,莫提了吧。”
“名字不過是代號,凶吉重在人為,”差不多確認身份,洛婉清不甚熟練說著好話套近乎,“之前江湖流傳,說大俠不慎被監察司所傷入獄,我等極為憤慨。我仰慕九霜大俠已久,沒想到能在這裡相見,大俠果然風度翩翩,與傳說彆無二致。”
“過獎過獎。”青年握著饅頭擺手,“姑娘謬讚了。也是我做惡多端,武藝不精,才被監察司所擒拿。”
“您太過謙虛了。”話說到這裡,洛婉清也不打算藏私,溫和道,“小女略通醫術,帶了些藥材,不如讓小女幫您看看?”
青年動作一頓,想了想,還是拉起袖子,坦然伸手道:“那再好不過了。我如今身體虛弱,這一路,就勞您照看。”
“您放心。”
洛婉清抬手按上他的脈搏,青年脈搏沉穩有力,內力精純,這讓洛婉清徹底確信他的身份。
一個死囚隊伍,有一個江南第一高手已經不易,哪兒還能找這麼多高手出來?
種種跡象核對下來,麵前這人必是九霜無疑。
那既然是他,那去東都這一路,她便要像水一樣滲透這個人,於他有用,讓他再也離不開她。
洛婉清認真通過脈搏、他的言語、行為,去猜測他的弱點。
這人有陳年痼疾,需要調養,而且經常頭痛;肝氣鬱結,心思極重,應當是長期淺眠。
他過去很講究,哪怕如今當囚犯,都儘量保持乾淨,嫌棄饅頭飯食,應當是個注重享樂之人。
……
洛婉清低頭思考時,青年就靠在樹上,笑著打量她。
他目光凝視得太久,洛婉清終於察覺,她抬起頭來,好奇對上對方的目光。
對方目光坦坦蕩蕩,倒無半點狎昵,洛婉清對如今這張臉極為放心,到不擔心對方是見色起意,於是不由得道:“公子在看什麼?”
“看你的眼睛。”
青年說著,湊上前來,凝視著洛婉清的眼睛。
他湊得有些近,洛婉清不由得僵直了身子,她逼著自己不要做出任何反應,以免落了下風,隻問:“為何看我的眼睛?”
“總覺得姑娘這雙眼睛似曾相識。”青年開口,洛婉清心上一跳,下意識覺得對方發現什麼。
但她仔細一想,又安心下來,九霜和她素昧平生,他過去絕不曾見過她。
就算見過,以她如今的模樣,她母親尚且不一定能認出她來,更何況一個外人。
她故作鎮定讓對方觀察,對方凝神看了一會兒,又搖頭道:“不過仔細看又有些不同。”
“有何不同?”
洛婉清目光落在地麵,思緒凝在青年脈搏上。
青年思索著:“那雙眼睛燃著火,但有些稚嫩,清澈如鹿,對人間尚有期盼。而姑娘的眼睛,晦澀沉暗,心深似海,若說相似,大概就是一樣執拗漂亮吧?”
說著,青年似是有了結果,扭頭看向洛婉清握著他的手臂,輕聲道:“姑娘,脈診完了嗎?”
“嗯?”
洛婉清沒理解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青年笑著放低了聲音,語氣中帶了幾分調笑:“姑娘診脈,力發千斤,再診一刻,我的手就斷了。”
聽到這話,洛婉清神色微僵,她收起手來,便見對方手腕上多了幾道指印,她不敢多看,鎮定道:“公子身體不錯。”
“然後呢?”
“一些外傷,外加心思太重,淺眠頭痛,這一路我會想辦法找藥幫公子調理,順便,公子若不喜歡吃饅頭,可有其他喜歡吃的?”
“唔,”青年想了想,提了個簡單要求,“我喜歡吃肉。”
洛婉清點頭,認真道:“公子放心,我來想辦法。”
“姑娘真厲害,”青年笑起來,“小生這一路就靠著姑娘了,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柳惜娘,”洛婉清認真報上家門,“販賣私鹽入獄,日後勞煩公子多加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