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何選 霧裡隻有稀疏錯落的蘆葦,已……(2 / 2)

水漫春江時 衣冉 3765 字 7個月前

故而,當她聽見溫狸說“我願作妾室,服侍公子”時,險些沒拿穩手中的茶盞。

她手指被燙,急切地欲在溫狸麵上找到一絲戲言的痕跡,但全然沒有,溫狸仰著麵,江風吹著,烈陽照著,目光沒有絲毫閃躲。

“請夫人成全。”

酈五娘隻覺得茶末的苦澀留在舌上,再看這肌骨如玉的美人也全沒了初見的驚豔,注意到她的衣裳破舊、顏色混沌,像枯萎的葉子,和江岸濁水混為一色。

她雖失望,卻於心不忍,委婉地勸說道:“實不相瞞,我姐姐……太後有意賜婚我兒和晉陵公主,就算是看在他姨母的麵子上,一旦他作了主婿,也不可能寵愛妾室。你往後要侍奉的主母是天家公主,恩威不知,若有好歹,連我也不能護你周全。”一聲長歎:“何以自苦,放你自由自在,不好嗎?”

有一瞬,溫狸被“自由自在”打動了,她眉間微蹙,眸裡生出一點迷茫的向往,卻像二月早春的風吹上河麵堅冰,隻結成了一點恍惚的霧氣,被風一吹就散了。

她隻怔了片刻,嘴唇抿緊,輕聲說道:“多謝夫人。但在小人心中,有遠比這重要的事。”

酈五娘眼見勸不動她,冷笑著問:“更重要的事,比如?榮華富貴?又或者,你還有彆的圖謀?”見溫狸答不出她的話,搖搖頭起身:“既然拋出來給你選,你沒選到我中意的那個答案,我也不會食言而肥。隻是溫狸,可惜了你……可惜你這副玻璃心肝玉骨梁,來日後悔之時,你可莫怪我沒有出言勸告。”

溫狸隻應聲稱是,卻半點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

酈五娘見她冥頑不化,不願再多說,問:“你還有彆的話要說嗎?”

溫狸便提了黃公平日隨意驅使她、欲將她贈與旁人之事;以及有揚言是應氏豪族來奪人的事,道:“我彆無所求,隻求夫人快贖我出這間瓦舍,脫離苦海。”

酈五娘思索片刻,道:“瓦舍既然苛待你,我會儘快就派人來接你進府先住著。至於應氏……嗬,我不知江東有應氏,此事我自會了結,你不必擔憂。不為了你,隻為我酈家的顏麵。”

……

溫狸是在一個大霧彌漫的清晨離開的清水沼。

天剛魚肚白,江潮在天邊滾作一線,她站在接水的廊裡,手持一盞忽明忽滅的魚膏燈,翹首顧盼,麵露焦急之色。

終於看見黑獺的小舟轉進來,忙朝他招手。

黑獺置著氣,將船槳掄得嘩啦直響,本不想出篷來,見她燈下衣飾樸素,隻月白色粗布裙裳,清水一樣的頭發用木簪綰在腦後,裙下罕見地穿著一雙鞋。

那鞋麻布納底,鞋麵純素,比魚市上的賣魚娘還要寒酸。

黑獺向她身上扔出一包東西:“牆裡都是先敬羅衣後敬人,你這樣彆人會欺負你。”

溫狸打開布包,見裡麵竟然放著一雙女子穿的繡鞋,米漿色緞麵,鞋頭用黃線一邊繡一隻翅膀鼓出來的蝴蝶。

她驚訝地低呼一聲,想問他從哪裡來這麼好的鞋,卻問不出口,指尖摩挲過剝殼雞子般細膩的鞋麵,將它們抱在懷裡。

“換上啊。”黑獺朝她瞪眼睛:“又不是偷來搶來的,是我花錢買的。”

溫狸搖頭,眼裡微微含著淚:“我舍不得穿。”

“我奈何你不得,什麼事都勸不動你,你最會自己拿主意。”黑獺眼睛也紅了,咬牙道:“黃公昨晚喝多了發酒瘋,說白撿了你,想提刀來問你,為什麼甚麼也不跟他商量?讓酈家用錢打發他是什麼意思?我好歹攔住了。他知道我今天會來,讓我跟你說,天高任你飛,墮地也莫回頭,他就當從來不認得你。”

溫狸睫毛顫了顫,伸手快速在眼角拭過,放下魚燈,轉身進了屋,不多時搬出一個青箱來。

“我隻帶鳩娘舞衣走,其餘打的首飾、做的衣裳、琵琶、箜篌略值些錢,都裝在這裡,你替我轉交給黃公。”一個絨鼓的包袱,遞給黑獺:“這是我給你縫製的冬衣,這些年我沒能攢下多少錢,剩的都裝在裡了。往後你彆總泡水裡,水有寒氣,總受寒老了容易骨頭疼。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東西,裝在一個小匣裡,放在床底下沒有帶走。你若探聽到他的死訊,就躲得遠遠的,最好能離開秣陵,一定會有人去搜查。百日之內,若沒有一點音訊,你就把它向北燒給我……”

黑獺看著包袱發愣,眼眶紅得滴血,忍不住問:“溫娘,非得走嗎?咱們……可以一起想彆的辦法,你為什麼要作踐自己。”

溫狸將東西往他懷裡一塞,又將箱子前推到船板上,手猛發力攘那小舟顛簸往前,自己退了半步,看著船順著水流蕩出去。

她的的動作太快,黑獺反應過來時,船蕩開了一段,他奮力歪著身探頭看她,朝她揮手。

“溫娘,我往後該去哪裡找你?溫娘、溫狸!”

溫狸狠著心,咬著牙說:“你往後彆來找我了。”

“那怎麼行?你一個人怎麼辦?你會受人欺負的,我好歹能幫幫你。”

船漸行漸遠,溫狸的聲音仿佛貼著水麵來,冷冰冰的。

“不必了。”

清晨的霧氣一團一團,掩埋她薄薄身影,黑獺擦乾眼眶淚水,想再說什麼,卻見霧裡隻有稀疏錯落的蘆葦,已不見了溫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