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知說,這是酈家“容園”西麵的一處僻靜齋堂,就在酈家五娘常常修道的庵堂邊。
酈五娘拍了宋微知和一個老嬤嬤照料她。
從她的言語中,她知道五娘單名一個“藻”字,需要避諱。
酈藻嫁給張赤斧隻生了一個兒子,張家敗落之際攜子回宅,一心出世求道,未再嫁過。
七年前,張氏本有覆巢之難,正是因為有她的緣故,才留下了一個張鳳峙。
酈信似乎對這個女兒頗為寵愛,也將她的兒子當做自家子弟教養。
“府上慣例,公子們納妾室,也要下帖舉宴,書至親朋,方可共院同衾。娘子便委屈在花月齋先住一段時日,待見了長輩,行過禮,再搬去公子的院裡。”
溫狸聽她所言,安心在此住了下來。
她心中隻有一念,隻要能再見到張鳳峙就有機會。
但僅剩這一次機會,必須非常謹慎,不能貿然出手。
溫狸搬入容園時,杏花滿地。第三天,一場大雨落了整整一日,樹梢上的杏花好似消失在一夜之間,稀稀疏疏結起青杏子。
宋微知用枝條編了一個果籃,摘了幾個放進去,貢在架上隻為了清香和好看。溫狸吃了幾枚,引她不解,不由得也跟著嘗一口,還是酸苦難下咽,苦著臉吐出來,又用茶來漱口。
宋微知對這個曾經名動秣陵,又被拘在小小齋房裡的舞姬充滿好奇。
朝夕相處的日子,無時無刻不在偷偷觀察她。
她性子溫柔、安靜,就像巢窠裡初初抽羽探首的白鴿一樣,說話也總是輕輕柔柔,講得很慢,與尋常女子沒有區彆。
但當宋微知對她心生好感,嘗試推心置腹,問她是否父母將她售賣,所以才淪落到清水沼賣藝時,她卻否認:“我是自己願意到那兒的。”
溫狸還沒來得及了解這世上諸多暗中法則,就遭遇屠城滅門之禍,之後七年大多在江北綱常崩壞的喪亂之地,跟著一群不容於常人的路岐人長大,心中規則簡單明了,認定是便是是,否便是否。
她知道這門營生被人視之為恥,不受世人尊重,也曾在獻藝時多番受辱。但沒有它,她根本活不下去。
然而宋微知卻與她不同。
宋微知有父有母,幼時被賣為奴,雖曾天塌地陷,也運氣好到了酈家,得到主人家的青睞,跟著服侍在家修道的酈藻,出入用度好過太多人,沒有受什麼苦。
自然覺得世事都是如此,靠自己總能過好日子,好人家的姑娘,是不會自甘為奴,或者獻藝賣笑的。
見溫狸不識廉恥,不由得有些輕視她。
即便如此,她還是難免被她所吸引,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每日四更天天還沒亮便會起身練舞,日日不輟;
她身段輕盈得可以憑一根布帛掛在銀勾上,可以立在三塊磚石之頂的三寸瓷盤,一個時辰也不會掉下來;
她會自己灑掃庭院、照料花草、縫製衣物,做最下等仆人做的事,並且不認為受到了輕慢,雖然這些勤快隻換來小丫鬟和老嬤嬤更多的不尊重,她卻不以為意,樂在其中;
大霖雨天,她會站在廡下,對著激飛雨點發愁一整日,擔憂江潮泛濫會衝壞清水沼的房屋。
即便她跟她說了很多遍,她這輩子不可能再回到清水沼了,她還是憂色縈眉,終日不展。
她有時候覺得她就像一朵天上的雲,隻關心如何舒展軀體,和天氣是陰是晴。
直到有一天,她悄悄地問宋微知:“我還會見到張鳳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