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給自己的時間,隻有一百日。
宋微知見自己的諫言起到效果,高興起來。
“你這麼副好皮相,日日對著我,可叫暴殄天物。”宋微知說:“你想個法子,約公子見一麵。五娘最不近人情,求她無用,公子才是你終身的依靠。見麵就有三分情,就算往後他要當主婿,你但凡有個一子半女的,從此也不發愁了。”
見溫狸猶怔怔的,她壓低聲音:“溫娘,其實你作公子的妾,比當酈家那幾個公子的妾要好太多。且不說公子房裡還沒人,那幾個已是妾侍、通房一大堆……單說襲爵,司徒公嫡子沒養活,‘吳興郡公’的爵位還不知二房三房的誰襲呢,這麼些人,要爭破頭去。張公子家中隻剩他一個獨苗,隻要尚了公主出了仕,他祖父那‘長沙郡公’不早晚是他的?就算要降了再襲,好歹也是個縣公。”
“江東不重嫡庶,你看二房家君是庶出的,現在還當了江州刺史,主公成日誇他最出息。你若有個這樣的兒子,後福無窮,誰都不能拿你怎麼樣。”
溫狸發現自己才出了一會兒神,發現她已說到庶出子息如何養得有出息這等話,忙出言打斷。
“微知,你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我也不想在這個地方不死不活地呆著。”宋微知撇了撇嘴:“你不知五娘身邊多少人削尖腦袋想鑽進去,我戰戰兢兢服侍多少年,好不容易去了,今年流年不利,犯血煞倒彌天大黴被派到你這來,她們隻怕現在都捏著鼻子笑我呢……我的缺早有彆人補上了,怕是回不去五娘房裡。咱們再拖下去,你早晚會去和府裡俳優們一起擠著住,隨時要服侍老主公、幾個公子,碰著哪個喜歡你的貴客就要賞給人家。我則要去園子外,不知分到哪個房……把命交給彆人,不如交給自己。來既來了,總要想法子出去呀。”
溫狸恍惚想起鳩娘的神態,也是總撇著嘴,對什麼都不服輸。
她也笑了,拉住宋微知的手,將她手心合上。
“放心吧。”
接下來的兩日,溫狸嘗試向外索要箜篌、琵琶,皆無果,她便再不寄希望於酈藻了。
第三天夜裡,趁小丫鬟睡了,老嬤嬤不在,她走入院中竹林。
花月齋裡栽的竹子,是一種在吳越之地常見的竹,傍水而聲,叫“箖箊”,青翠森肅,竹枝紛遝。相傳戰國時越女試劍就是用的此竹,又名“越女試劍竹”。
這種竹子的竹葉薄而鋒利,不易尋到葉片大的,溫狸找到月上中天,才尋得幾片合適竹葉。
她攀到一處結滿藤蘿的山石上,指捏葉片附在唇邊鼓腮一吹,一陣悠揚樂聲從葉間傳出來。
鳩娘擅長口技,可作“肉聲”,隻需變化口型或是塞進手指,便像風吹萬物,孔隙有聲,納森羅萬象:風聲、鳥鳴、獸吼、絲竹、鐸響、泉鳴……
溫狸口技隻得皮毛,還需憑借外物。小小一片竹葉顫動著低吟,聲音飄進風裡。
這竹葉聲並不像簫管竹笛的聲音,而近似於風聲,似一陣風盤旋幽穀裡,忽盤旋而上,忽低回婉轉,又因她久不吹奏不熟練,偶爾吹破些音,愈發顯得哀冷清寂,如泣如訴。
宋微知坐在廊下聽著,見風搖著竹,隻覺今夜的月光比尋常都要冷一些。
她攏好衣襟,聽溫狸反反複複,隻吹奏一段旋律,在她停下來的間隙問:“這曲子叫什麼?也是西域傳來的嗎?”
“叫《迦陵頻伽》,是佛經裡妙音鳥的意思。”
“公子能明白曲裡的意思嗎?”
“我不知道。”溫狸望向當空的圓月:“這是我第一次遇到他時奏的樂。”
除此之外再沒彆的訊息可以傳給他了。
她努力回想那一日,那天是浴佛節,人聲鼎沸,音樂的聲音好像被人們的歡笑聲、僧徒信眾的祝頌聲蓋了過去。
又好似她從橋上跳出去的一瞬間,眾人都驚住了,萬籟俱寂,唯有胡箜篌還在響,彈奏這段旋律。
像永遠不會感到疲憊的妙音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