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另一隻傷了人,也記住了人血的味道。當“人類是食物”的概念鏤入基因,它吃人的習性便會生成,並且一輩子都無法改變。
如果它延續了後代,那它的後代也會從遺傳片段中習得這一點——人類是食物。
而這,就是“野生動物一旦吃人就必須被殺死”的原因。不殺,人類就會一直在它們的食譜上。
可惜,博士的觀念明顯異於常人,對一名法外狂徒和科學怪咖來說,他創造的混種恐龍不是野生動物,而是基因界的寶貴資產。他不在乎它們吃不吃人,他隻在乎它們能成長到哪種程度。
亨利:“我認為你的認知有誤。”
“博士?”
“對肉食性恐龍來說,安靜和溫和從來不是好詞,凶猛和狂暴才是它們該有的姿態。”
亨利語氣平平:“以你對這隻資產的形容,它幾乎是個次品,難道我們實驗室的項目是為了克隆綿羊?彆忘了公司對我們的要求,他們要的是更大、更恐怖、更酷的新品種恐龍。”
研究員不敢言語,而亨利下達了指令,結束了第二隻資產的悠閒生活。
“激活它的野性,我要的是殺器,不是寵物。”
於是,生態箱裡的投喂機沒再動過,取而代之的是一側的管道開啟,進來了一隻活體兔子。
兔子不大,但養得肥美,白毛被潑了血,一陣陣腥味刺激著她的味蕾。它壓根沒發現陰影中的她,自顧自地啃食著植被,全然沒察覺危險的靠近。
少頃,她終是從闊葉下起身,無聲無息。
她感覺自己被撕成了兩半,一半拒絕血食,一半渴望生肉。胃袋燎起了烈火,涎水控製不住地淌下,她餓了,她的鼻尖充斥著獵物的肉香,爪子興奮到顫抖。
理智仍在,可她不打算抗拒本能。她明白,被關在籠子裡、靠彆人吃飯的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給什麼就得吃什麼。
她放下了心理包袱,將身體交給本能。
刹那,後肢一蹬,她猶如離弦之箭般射了出去,快得像一陣風。
兔子反應不及,她的腿已經踩上了它的脊椎,尖銳的趾甲紮進它的背,利爪如鐮刀劃開它的皮肉,血液飛濺。她凶性畢露,找準了兔子頸骨的位置,一口咬下。兔子驚恐至極地蹬了幾下腿,很快沒了聲息。
全程絲滑,不帶半點多餘的動作,她的第一次狩獵稱得上完美。
低頭,她用牙扯開了兔子皮,專挑軟嫩的部分下嘴。
“或許吳博士弄錯了……”做記錄的人小聲道,“這一隻資產才是更凶更恐怖的,它的安靜隻是不餓而已。”
*
狩獵成了她每天的必修課。
研究員不會苛待她,給的食物相當豐富,從兔子到豚鼠,從羊羔到香豬,從鴿子到鰻魚,她認不清,但隻要吃進嘴裡,她總能莫名其妙地記住。記住它們的氣味和形狀,記住它們的要害和味道……
吃得好,沒煩惱,她大了整整一圈,被換進了另一個生態箱。
由於日常無事可做,有大把的時間需要消磨,自然而然地,她將精力花在了“觀察人類”上,往往他們在研究她的同時也被她研究著。
不同的是,她知道自己正被觀察,而他們並沒有被觀察的覺知。
在她對獵物的評估中,她發現他們明明弱得要命,卻一直帶著一種離譜的傲慢。他們總是毫無警惕地晃到她麵前,甚至露出脖子給她看,每一個舉動都那麼隨意,對她的每一個安排都那麼理所當然,仿佛他們永遠不會淪落到“食物”的地位。
她有時候真想給他們來上一口,讓他們清醒清醒,可又怕沾了這麼“智慧”的血會讓自己變成跟他們一樣的智障。
等等,“智障”是什麼?
她思考了好一會兒,直到又聽見了同一個詞才回神。
那個詞從人類的嘴裡來,在他們的交談中反複出現,主要是用來指代她的,叫什麼“assets”(資產)。
她不明其意,但也明白它應該跟“Henry Wu”類似,能準確地定位到具體的人或物。
對,具體、精準、獨特,他們好像每一個都有,那她就不能沒有。
因此,她決定從今天起她就是“assets”,不過隔著罩子,她摸不準它的發音究竟是阿賽絲、阿薩茲,還是彆的什麼?
算了,不重要。她折中了一下又權衡許久,覺得叫“阿薩思”比較合適。
敲定。
她愉悅地甩了兩下尾巴,本想模仿人類的發音試試,可沒想到二者的發聲係統完全不同。當“阿薩思”從她嘴裡吐出,變成了一聲如狼似虎的“嗷嗚”。
十分突兀,讓本就不怎麼吵鬨的實驗室更靜三分。
研究員們稀罕地圍過來,掀起筆蓋,迅速記錄:“它終於有了交流的欲望嗎?到了需要社群和同伴的時候?”
“我第一次聽見它發聲,感覺像貓。”
“需要申請讓兩隻資產同住嗎?它們看上去都很孤獨。”
“不能,另一隻早三周出生,它們體型相差很大,萬一另一隻吃了它呢?為了獨占資源而吃掉同類,這種事在自然界裡很常見。”
他們很吵,似乎在嘲笑她的叫聲。頓時,她不想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