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想在荒漠中找到壁壘並不難。
天亮之後,烈日灼灼,氣溫驟然高升。
數十米的防風牆橫亙在無邊無際的沙土中,沒有其他遮擋物,幾裡開外都看的一清二楚。
這明顯是荒漠化初期的產物,彼時的莽浮星政府還試圖用這種方式攔住不明原因的狂沙,隻是失敗了。
當下的莽浮星,沒有任何一個勢力或者組織能夠承擔的起這般巨型建築的物資消耗。
防風牆後的壁壘麵積不大,放在荒漠化前,充其量也就是個村落的規模。壁壘中居住著百餘人,有個專門兌換物資的商店,以及用破舊合金和塑料布修補的二層居民樓用以當做旅店,提供給在地上幾個壁壘和村落往來的原住民使用。
“嘔——”
旅店老板忍無可忍,他走到二樓的廁所前,很是不耐煩地敲了敲房門:“喝多了想吐出去吐,這裡可沒有下水——”
他話沒說完,趴在馬桶上乾嘔的男人轉過身來。
對上男人一雙殺氣騰騰的淩厲眉眼,旅店老板一頓。
他鬨出來的動靜太大了,原本以為是個喝多了的酒鬼,結果占用馬桶的男人不僅神智清醒,還有著結實的臂膀和滿身傷疤,他隻穿著一件緊身背心,露在外麵的肌肉線條流暢且有力。
不是尋常人。
老板毫不懷疑,若是惹毛了對方,他會毫不猶豫把自己一拳打到樓下去。
“你敢鬨事,”老板警惕地摸向後腰的武器,“我就喊看守來。”
李安迪艱難地起身,抽出張紙擦了擦嘴。
他拎起地上的夾克冷淡道:“我沒喝酒。”
在荒漠裡本就沒有條件修整外表,更遑論李安迪一路反胃到現在,隻是一夜的功夫,男人的臉頰就已經生了胡茬。
他的掌心蹭過臉頰的胡茬分外紮手。
該死。
即使是在星際航行中,李安迪也會儘可能地保持乾淨整齊。他已經很久沒這麼狼狽過了。
“幫我買桶水,”李安迪從夾克口袋中掏出一塊稀有金屬遞給老板,“送到我屋裡。”
這是他從沙匪的摩托車上拆下來的,價格不菲,夠買遠不止一桶水。
老板接過金屬掂量了一下,一眼看出其價值,立刻選擇住嘴。
說是旅店,其實每間客房充其量就是有屋頂的空地。李安迪所在的房間,其中一麵牆還裂開個口子,嘩啦啦往室內倒灌熱風。
他用送來的水洗乾淨臉上的細沙,然後脫下衣物仔細擦拭身體。
幾天下來,血跡、汗跡以及……那名女性異能者破繭時帶著的黏液,還有戰鬥時留下的汙漬全部在李安迪的身上乾透了,嚴重的地方甚至形成了厚厚的一層外殼。
真是惡心。
李安迪花了不少時間將身上的臟東西全部清晰乾淨,熱風吹到暴露在外的皮膚上,頓時周身輕快許多。
洗乾淨後,好似連時不時發作的乾嘔和反胃感都消散下去不少。
李安迪赤()裸上身靠在牆壁邊,控製不住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腹。
男人的腹肌分明,小腹依舊平坦,看不出任何痕跡。
那些卵……
現在還是卵嗎?也許真的孵化了,變成了幼蟲,或者其他東西蟄伏著。它們又有多少?現在究竟是什麼形態?
事實上,李安迪連卵的形態都沒見過。異能者產卵時的觸感無比清晰,橢圓形的物體帶來的擠壓感,哪怕是回想起來男人都不禁打了個冷戰。
可是從那之後,除卻一開始的腹部疼痛外,它們的存在就像是消失了。
帶來了身體反應,本身卻毫無存在感。
一想到腹腔內有生命正在悄無聲息地孕育成長……李安迪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寒意。
然而在和寒意背後,還有更為細致的微妙情感從中醞釀。
是生命啊。
——不對勁。
李安迪再次用水抹了一把剃的很短的頭發,回過神來。
從之前對上突襲的沙匪開始,他的情緒就在不受控的邊緣徘徊。憤怒、恐懼,還有這分辨不明究竟屬於什麼的微妙情感。
尤其是當小腹正中一拳,自李安迪體內勃發出的情緒,竟像是對方在傷害自己最為重要之人。
他已經做了這麼久的雇傭兵,什麼傷沒受過?隻是挨了一下還不至於引起他如此失控。
情緒不對,絕對與他肚子裡的小玩意有關。
得抓緊到暖陽市去,李安迪心想,誰知道他肚子裡小玩意最終會長成什麼東西。
回想起異能者沒有眼白的雙目和背後的翅膀,李安迪心底的微妙情緒更甚。
他穿好衣服,彎腰拿起背包,沒拉好鏈子的開口一歪,背包裡掉出來一個數據板。
李安迪動作一頓。
這是他從1432實驗室拿出來的研究員日誌。
在荒漠忙於跑路,又遇到了圍毆的沙匪,導致他除卻一開始匆匆掃過一眼就沒機會繼續閱讀。但僅僅是翻看的幾句話就指引他來到了臨時壁壘,可見莽浮星的研究員對星球的情況了如指掌。
李安迪並不是科研人員,當年在桃花源,他也隻是一個被保護的異能者而已。
如今過去這麼多年,桃花源經曆了分裂重組,已經變得麵目全非。導致李安迪根本看不懂日誌中關於生物學的部分,但至少他能看懂研究員的個人記錄。
這名研究員基本上把CO1432看作自己的女兒,記錄著她的一點一滴。
根據日誌記載,CO1432的異變出情況非常嚴重,且在她之前,從未有過人類異變出昆蟲的性狀。
她出生在莽浮星荒漠化之前,且就是本地居民。CO1432本不是現在這幅模樣的,異變之前的CO1432也隻是個普通人。其父母聯係到桃花源時,剛剛覺醒成為異能者的CO1432還與普通人類的外表無異。
而就像是遠古時期地球中生活的昆蟲一樣,她十八歲那年,CO1432結繭了。
研究員在檢測儀器前,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蟲繭內“融化”,變成了一團不可名狀的存在,而後她又在蟲繭中凝聚出全新的身體,緊接著意識蘇醒。
讀到這裡李安迪不寒而栗。
一個經典的倫理學問題:在蛹中化成水,其器官、內臟乃至大腦都完全變換形態,最終除了DNA物質外完全都不一樣的昆蟲,在人類的認知中,還能算是同一隻蟲嗎?
而和昆蟲一樣經曆了完全變態發育的CO1432,真的還能算是人類嗎?
人類的基因異變,竟能達到這樣的程度。
而記錄的研究員並不因此心生畏懼或者戒備。
在蟲繭內蘇醒的CO1432沒有立刻破繭,她失去了過往的所有記憶,成為了一張真正意義上的白紙。
好在,蟲繭內的姑娘保留著高等生物的智慧,研究員隔著蟲繭對她進行了一係列的教育,希望她能在有朝一日孵化後毫無障礙地融入社會。
那件用特殊材料製成的精致洋裙,果然也是研究員為她專門裁剪而成。
研究員在日誌裡清晰地記錄了自己想看CO1432穿上洋裙的模樣。
翻閱到這兒,李安迪的臉色很是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