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呆呆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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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躲入雲後,戲台前鴉雀無聲。
天地昏暗下來,一重陰霾籠罩著所有人。
梁老夫人目光一點點渾濁起來,聲音突兀拔高,變得刺耳尖銳:“外麵全是戰亂,都在殺人放火。這個世道壞了,家人要保護她,她卻寧可相信一個陌生男人……”
徐清圓:“不,她相信的不是陌生男人,信奉的不是情愛。三尺閨閣,一夢華胥。戲作者寫的不是為情出奔,而是為了走出這方困住她的閨閣繡樓。你們看,‘春夜’這折子戲中,女主人與戲子月下談情,卻不隻談情,他們聊雲升日落,說世界變化,講萬物見解。
“戲作者塑造的這位大家閨秀,並不是普通的為愛衝昏了腦子的女郎。她寫的是家族對她的壓抑,編造的樊籠。女主人出奔夜走,要奔的也不隻一個情郎,而是拋棄困住她的東西。”
老夫人驀地站起,滿麵怒容:“你胡說!你撒謊!她就是為了情不要家人,就是不知廉恥,行為不端。外麵全是壞人,家人是保護她不受傷害。從古至今,一直是這樣的……她應該相夫教子……”
徐清圓聲音高起:“從古至今,女子被困住的,不就是這些嗎?祖母斥她沒有禮義廉恥,但她禁錮的不隻是身體,還有魂魄,還有自由,還有思想,還有眼光!”
徐清圓語調越來越快:
“古往今來,所有女子出格的戲碼,都絕不隻是為了情愛。祖母可聽過《牡丹亭》?‘夢短夢長俱是夢,年來年去是何年。’
“祖母可聽過《離魂記》?‘知君深情不易,思將殺身奉報,是以亡命來奔。’
“她們所逃的,是社會對她們的桎梏。她們所奔的,是以情愛為借口的更廣袤的世界!”
梁丘目光幽深地看著徐清圓。
在場所有人,都驚愕而深思地看著徐清圓。
梁老夫人身子發抖,渾濁眼珠滾淚。她顫顫地抓著她的拐杖要來打徐清圓,而她開始口齒不清:
“珠珠不是這麼想的,珠珠兒你不能這樣……”
徐清圓閉了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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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悶雷轟響,陰雲密布。
在所有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梁老夫人發瘋一般地向徐清圓撲過來,老淚縱橫:
“你收回你的話!祖母是為了保護你們這些孩子,你們不知道世事深淺,暮氏人過了黃河,要的是入主長安,南國王都都被燒沒了,小小一個太子羨,眾叛親離,孤掌難鳴……
“這個世道是很可怕的,你不要聽著太子羨的名號,就想出去……”
老人家扣住徐清圓,又上手來掐徐清圓的脖頸。
徐清圓被她這麼一撲,被撞到了地上。梁丘驚叫一聲“祖母”,連忙過來攔。那些看戲的女郎們也全都衝過來:
“祖母,祖母你沒事吧……”
“徐清圓,你快跟祖母道歉!”
徐清圓被壓在人懷裡,被老夫人掐得喘不上氣。再加上上午試探梁丘時撞了腰,此時她被壯碩的老人困著,不覺呼吸困難,整個身子酸痛無比,臉色煞白。
而模模糊糊中,她看到了韋浮走過來的衣擺……
她不知是不是幻覺,自己好像聽到了晏傾冷靜的聲音:“結案吧。”
結案,結案。
恍恍惚惚中,徐清圓被梁丘從老夫人懷裡解救出來。她跪在一旁咳嗽,回頭看著發昏發瘋的老夫人,她輕聲問:
“《說良緣》這出戲的寫作者,就是葉詩。
“說良緣,這個名字,不就是‘鎖梁園’麼?
“葉詩有個小名,就叫‘珠珠’,是不是?我的小名叫露珠兒,馮亦珠被叫‘亦珠’,衛渺小名叫‘雨珠’……祖母想困住的,想挽回的,一直是那個叫葉詩的女郎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