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嬤嬤意識到說漏嘴,但這問不住一個老油條,索性怒斥崔寄夢:“老奴不過隨口一句,姑娘就咬著不放!不是心虛是什麼?虧得老奴看在姑娘將來是二房主子的份上,對您像對夫人一般恭敬……罷了,有這樣的主子,老奴就是餓死也不伺候了!”
說罷一甩手,從地上站起,捂著臉哭著要往門外走去。
將來二房的主子?王氏琢磨著這話。
這丫頭還未嫁過來就已頂著張純善麵龐把人蒙得團團轉,將來不得把她這婆母欺負得連骨頭都不剩!王氏語氣竭力平緩,以免被眾人說成是欺負她柔弱:“當鋪的掌櫃也說了,來當鐲子的是個大戶人家的丫鬟,稱是替主子來的。”
雖未直說,但也近乎點明了。
朱嬤嬤心中大喜,開始哭天搶地,為自己、為主子抱不平。
謝執不在意真相,隻顧著外甥女名聲,道:“你這搬弄是非,離間主子的潑婦,住口!”
他是武將,自帶威壓,這一聲嚇得朱嬤嬤停下哭喊,以手掩麵忍淚吞聲。
王氏看出來他有心偏袒崔寄夢,可都到了這種時候,竟還護著那孩子!
多年委屈悉數湧上,她含著淚,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謝執你夠了!那年我把清芫給你做的平安符弄丟,你不高興,說那是亡妹留給你的唯一念想,如今我母親留下來的鐲子丟了……你妹妹是親人,我的親人就不是親人?”
朱嬤嬤看主子吵起來了,忙上去攪渾水,“夫人,千錯萬錯都是老奴的錯!是老奴看錯了,不關表姑娘的事!鐲子說不定是被那侍婢瞞著表姑娘當掉的!
謝泠嶼看了眼崔寄夢,她一動不動坐著,仿佛周遭一切與她無關,讓他想起辭春宴那一日,不由心疼。
他站了出來,安撫母親:“嬤嬤此言在理,表妹溫柔孝順,不是那種人,不如找那位婢女來盤問盤問?”
說完征詢崔寄夢意見。
崔寄夢沒回答,腦中隻不斷回蕩著二舅母方才同朱嬤嬤說的那句話,“就算要走,也不是您走。”
舅母的意思是?該走的人是她?
她定定望著腳下,謝府宅子裡的地磚紋路典雅大氣,鋪得平平整整,縫隙都微不可見。可她卻想起了桂林郡崔家老宅,年久失修,已變得凹凸不平的青磚。
祖母嚴厲,而她偏偏又認死理,每當祖母覺得在對牛彈琴,都會無奈地拿手杖敲擊地麵,久而久之,地磚被敲出一個個凹陷的小坑。
當年,祖母就是敲著手杖,一遍遍教導她,“必要時,可棄卒保車。”
若按照祖母當年所教,眼下她無法自證清白,顯然把自己摘出來更穩妥,必要時甚至可以找替罪羊。
但采月跟了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
崔寄夢從座上起身,聲音微冷:“冤枉我可以,但冤枉我的人,不行。采月跟了我十年,我信她,況且昨日派她出府的人是我,隻是未去當鋪。”
王氏冷聲追問,“那是去作甚?”
崔寄夢頓了頓:“去抓藥,我夜裡多夢睡不好,聽說城西有大夫善治此症,便譴采月去抓藥。”
這話落在王氏耳中,除了替自己辯駁,還有博取同情的意思。她冷笑道:“可這能說明你的人沒去當鋪麼?”
“夠了!”謝執咬牙低吼一聲,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那麼大。
一直旁觀著的謝蘊揉了揉額角,他本不願越俎代庖,但他們再鬨下去隻怕會氣得老太太犯病,“寄夢這孩子秉性純質,大抵不會說謊,何況也不一定是昨日出府那幾人所為,這鐲子至少值數百兩銀子,當鋪向來隻給現銀,不妨先在府裡搜搜看有無贓款,若不成,再想彆的法子。”
這個法子不定能找到罪魁禍首,隻是想讓王氏暫時罷休,以免鬨大了讓孩子難堪,晚輩們敬重大伯,紛紛附和。
朱嬤嬤則竊喜,她把錢存進錢莊裡了,銀票縫在衣裳裡,搜也搜不到。
就算皎梨院那裡也沒搜到,最後嫌疑最大的人,還是表姑娘。
但謝執不敢冒險,擔心結果對外甥女不利,索性和王氏服軟:“府裡那麼大,隨處挖個坑黃金萬兩也能藏得好好的。芸娘,當初因為護身符責備你,是我魯莽對不住你,橫豎鐲子找回來了,就算了吧。”
丈夫脾氣執拗,在公爹跟前也沒服過軟,居然當眾同她認錯,即便知道這是為了袒護崔寄夢,王氏耳根子也軟了。
可心裡還是不平衡,放柔了聲音:“我方才是一時心急,不是非要跟夢丫頭過不去,隻是不查的話,我心裡會一直留個疙瘩,將來對婆媳關係也不利。”
謝泠嶼自告奮勇要帶人去搜:“我相信表妹!阿娘要覺得隻有找一找才能打消疑慮,那便找找。”
他轉過身,溫聲對崔寄夢道:“表妹放心,我定會還你一個清白。”
但崔寄夢隻覺他異想天開,“倘若搜不到呢,二表兄會懷疑是我麼?”
謝泠嶼不假思索:“不會的,表妹冰清玉潔的人,一看就不貪財。”
崔寄夢啞然失笑,誠如二舅舅所言,府裡多的是藏東西的地方,更何況,朱嬤嬤興許早已把錢挪到彆處。
她已經能猜到接下來的事。
真相查不出來,隻不過在二舅舅勸說下,二舅母不會再計較。
但心裡會埋下懷疑的種子。
然而她不能攔,阻攔意味著心虛。
且看後麵二舅母如何,若她當真對自己有成見,大不了這門親她不結了。
崔寄夢望著謝泠嶼,分不清是感激還是失落,笑了笑:“有勞二表兄。”
謝泠嶼篤定點頭,其實他和表妹相識不久,種種證據指向,他心中也沒那般篤定是不是表妹所為,故而他不得不去搜,哪怕搜不到,隻要他願意,也能在過後找由頭替崔寄夢開脫,再淡忘此事。
但若不搜,反倒會一直惦記著,日後反而會影響二人之間的關係。
隻是他也沒想過若搜不出會是如何一番局麵,隻是想儘快將心中的刺拔起,便狠下心往門外走去,剛要跨出門檻,險些撞上來人,踉蹌著後退。
“兄長怎麼回來了?”
謝泠舟餘光落在那道杏色身影上:“事忙完了,回來給祖母請安。”
謝泠嶼知道昨日兄長連夜被叫去衙署,想來忙了一宿,回來不忘給祖母請安,卻碰上家中出亂子。
此事因他的未婚妻子而起,謝泠嶼覺得自己理性承擔責任:“有些事要查清,給兄長添亂了。”
謝泠舟聽了堂弟的話,勾了勾唇角,笑得意味不明。
“表妹的事,與二弟何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