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嘮叨完這事兒,有人低聲笑道:“你們猜猜劉夫人的情夫是哪一位?今天這人也來了!”
幾個女人笑做一團,嘰嘰喳喳,仿佛遇到了世上最有意思的事兒。
何茂林覺得實在不堪,連忙起身離去,幸虧他離開得早,沒聽到她們那句後來的那句“何老太太為抱孫子,都把女人送到兒子床上”的奚落。
他剛走幾步,迎麵正好遇見石屏梅、劉沈佩霞和衝他招呼,何茂林隻好耐著性子和她們聊了一會,說是聊天,其實都是她們在講。
劉夫人羨慕石屏梅去了國外那麼多地方旅遊,拉著她問長問短,石屏梅笑道:“其實埃及和土耳其一點都不好玩,又臟又累,在那裡的英國佬看來,中國也和這些國家差不多,他們才不相信北平和上海會有這麼繁華。”
兩個女人聊了一會才發現邊上還有何茂林,對於這種有身份卻沒情趣的公子哥,她們最擅長的就是做媒,何茂林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抵擋得住她們的熱情攻勢。
正說話間,忽聽得周圍有人鼓掌,再一聽,本來悠揚的舞曲節拍驟然加快,變成歡快的曲調樂,四周的人不斷朝舞會正中聚集,嬉笑聲、鼓掌聲層出不窮,他們幾個見狀連忙也湊了過去——
舞會正中不知道被誰抬進去一張寬大的矮桌,杜馨欣正扭著水蛇般的腰肢在跳熱舞,一時間風頭無兩,博得大家的陣陣掌聲,再加上幾個年輕人不斷起哄叫好,杜馨欣笑靨如花,跳得更歡暢了。
她今天要向整個社交界挑釁,更要大大的玩上一票!
石屏梅本來也想叫好,她冷不丁瞥眼劉夫人,見她頗有怒容,便不再做聲,隻聽劉夫人皺眉道:“這裡既不是天橋,又不是夜總會,真是毫無廉恥可言!”
石屏梅忙道:“或許是喝醉了,你這個時候上去攔,隻會敗了賓客的興致,不如囑咐樂隊換個曲子叫她跳不起來了,大家到時也自然散了。”
劉夫人哼了一聲,說:“我看她可不是喝醉,估計是病了,要六零六才能治!”
六零六乃是專治梅毒的特效藥,劉夫人這話也太惡毒了些,可石屏梅並沒出聲替杜馨欣辯護。
好容易等到人群散去,舞廳又恢複之前的平靜,杜馨欣大搖大擺、毫無愧容,自顧在那裡喝香檳,剛才那些為她叫好的人這時都唯恐避之不及,好像她是一貼毒藥似的。
不遠處,石屏梅朝她努努嘴,對夢家低聲道:“從來是聰明誤人,就是帶著聰明相,也會沒有好結果。可惜馨遺不在這裡,否則必然不容她放肆。”
夢家道:“你看她喝了一杯又一杯,呆會怎麼回去啊!她是自己開車來的嗎?”石屏梅搖頭道:“據說是和金主鬨掰了,已經沒有了車子,估計是搭黃包車來的。”
夢家起身道:“那待會喝多了被冷風一吹,肯定要頭痛的,我去勸勸她。”
石屏梅拉住夢家的胳膊,隻一笑,才道:“她自己造的孽,如今破罐破摔把名聲弄壞了,這會兒大家都在當她瘟神一般,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少奶奶,何苦招惹她?”
夢家冷笑道:“你講的那些風流案,我並沒有聽說過,就算是真的,自有人懲罰她!也輪不到我做判官!”
石屏梅叫她這麼一說,也隻得歎口氣和夢家一起上前。
杜馨欣是真的醉了,見她們過來,她似乎要打招呼,熟料剛站起身,腿一軟就倒在地上,夢家和石屏梅兩個人才把她扶起身,幸好何茂林這時也趕過來,好容易找來她的外套把她裹嚴實,駕著她出門一看,果然她是沒有車子的。
何茂林皺眉道:“也不知道她住在哪裡,總不能叫她醉醺醺的獨自上路,不如先送我家。”
夢家情知何老太太必定不依,忙道:“你一個大男人不方便,反正離我家也不遠,不如由我把她帶回去。”
他們這裡有商有量,石屏梅在一邊並沒有開口,等到唐家的司機把車開過來,幾個人七手八腳把杜馨欣送上車子,石屏梅才一把拉過夢家的手,低聲道:“這次多虧你了,實在是,實在是——”
她一連說了幾個“實在是”,夢家拍了拍她的手背,便也轉身上車回府了。
杜馨欣被夢家帶回唐府安置,一宿無話。
第二天她睡到日上三竿睜開眼,迷糊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昨天晚上的經曆。
杜馨欣不慌不忙,起床從提包裡摸出一支煙,發現沒有火,於是披上衣服來到走廊上。
寒風一吹,她不由立即縮起脖子,剛想扯開嗓子喊幾聲問問有沒有人,就聽到不遠處似乎有人在爭執,她屏氣凝神聽了幾句,男的是唐力群,女的就是夢家,果然是為了昨夜留宿自己引發的。
夢家道:“我不能因為彆人的幾句閒話,就把人丟在那裡不管不問。”
力群沒聲好氣道:“你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知道什麼是好是壞?誰又值得同情?當著那麼多賓客的麵把她這種人帶回家,彆人說你心眼好那還算好聽的。”
夢家帶著挑釁的口吻道:“說不好聽的呢?”力群道:“不好聽的就是,唐家少奶奶和杜馨欣物以類聚!”
夢家自言自語道:“確實都是沒了媽的可憐人罷了。”
他們離得那樣遙遠,在某些觀念上永遠無法達成共識,因此最好不要再繼續這場談話,倘若她非要從他這裡獲取理解,那簡直就是跟柳樹要棗子吃。
夢家終於明白了,自己最不喜歡力群的哪一點,那就是他所有的生活理念都是現實且實用的,容不下任何感性的因素:倘若結交的人不能帶來利益,就不值得交往!物件不能吃喝到肚子裡,就屬於廢物!
他有時給予她的印象,就像一架活著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