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殺之聲越發響亮起來,短兵相接的聲音更是陣陣傳入耳中。
莊子裡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婦人孩子,此時就算已有安置,也止不住嚇得哭了起來。
孫副巡檢又撥了幾人過來,護送婦孺老幼離開莊子,去莊外安置下來。
“都不要怕,有衛所的官兵前來支援,這夥土匪根本撐不住!”
這話總算說得眾人,都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鄧如蘊沒想到還有衛所的兵來支援,雖不知是哪來的兵,但這般就更加穩妥了。
她們一路往外而去,間或有兩個土匪殺來,都被官兵擊退下去。眾人快步往莊外跑,一直跑到了官道附近,跑得呼呼喘著粗氣,這才停住。
這裡距莊子已經有些路程了,喊殺聲也小了不少。
幾個官兵護著他們先在路邊的林子裡歇息,似鄧如蘊和周太太她們,還算有所準備,帶了些水出來分給眾人。
這一打,莊子裡還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子,周太太在縣城裡另有個小宅子,就在縣衙旁邊,邀了鄧如蘊和其他賓客一同前去。
這種時候鄧如蘊就不客氣了,不管是衝著她來的,還是衝著莊子上的錢糧來的,她都得先自保了才行,可她確實沒有什麼人手可以自保,若能跟隨周家再好不過。
她連聲道謝。
不過要等打完了,周家才能取來馬車往縣城去。眾人都在路邊歇了下來,有些乾脆依著樹打了盹。
鄧如蘊連兩日都沒怎麼睡好,眼下總算安頓了一些,見懷裡的玲琅和身邊的秀娘都睡著了,她卻也禁不住閉上了眼睛。
刀兵碰撞的殺聲不知何時漸漸遠了下去,山林裡呼呼的風聲從耳邊躍了進來,現實與過往交錯在此刻的風聲裡... ...
秀娘一邊撥開半腿高的山間野草,一邊呼哧呼哧地在後麵追著她,山風獵獵,“姑娘慢些吧,奴婢快追不上你了!”
小姑娘在前麵卻越跑越快。
她穿著母親親手給她做的一套柳黃色的裙裳,這套上襦下裙母親做得輕便又利落,穿梭在林草之間,仿若披了柳葉的野兔。
眼下她見秀娘追不上,笑起來,“誰叫你午間吃了六個大包子,我給你消食丸你還不要,是不是嫌棄我做的藥丸不好?”
秀娘難為了一張臉,“奴婢說實話,您搓的那藥丸黑黢黢、黏糊糊的,還散著一股怪味,奴婢真不敢吃呀!”
小姑娘氣了起來,“我才剛開始學著做,你就這般嫌棄我,我明日不做了!”
秀娘卻道,“姑娘不做也好,我看旁人家的姑娘哪個不是養尊處優的?平日裡打個牌、踢個毽子的,反正家裡大爺會支撐家業,哪裡需要姑娘辛辛苦苦?”
鄧如蘊沒覺得辛苦,隻是她不如大哥在藥草一事上天生機敏,學起來不快,手也笨笨的,連個藥丸都搓不好。
連爹娘都說不急,“反正爹娘哥哥都在,咱們蘊娘日後想什麼時候學,再什麼時候學,先玩幾年不遲。”
這話說得多了,連她自己都覺得反正爹娘哥哥總是在她身後的,大把的光陰悶在藥氣濃重的院子裡,確實可惜了。
可人世間最說不定的,便是往後幾年的打算了。誰能想到一晃三四年過去,爹娘哥哥接連從她身後離去,隻剩下她獨自支撐著家門,想要學製藥,都已沒人能教了... ...
後麵的事沒人會想到,但此時,小姑娘穿了一身的新衣就跑了出來。
秀娘終於追上了她,剛要說什麼,忽的有馬蹄聲遠遠近近地傳了過來。
“姑娘,是不是、是不是滕百戶來了?”
方才還笑鬨著的小姑娘,立刻站住了,背身藏在一棵大槐樹後麵,兩手攥著,小臉也繃起了幾分。
她分明什麼都沒看見,但隻聽著那熟悉的噠噠馬蹄聲,便道。
“是他... ...”
說著,臉上悄然紅了兩分。
她藏在大槐樹後麵,秀娘卻伸了腦袋往外看,看了沒兩息,便轉身扯了她的袖子。
“來了,他過來了!姑娘咱們趕緊走吧!”
鄧如蘊好不容易打聽到他今日在此練箭,午飯沒吃完就跑了出來,眼下人到了,她怎麼可能走?
秀娘卻急,“姑娘傻了不成,他是在野地練箭呀,萬一射到姑娘怎麼辦?”
“也是哦。”
她呆了一下,身後已有了他騎在馬上、搭上長箭、拉開重弓的聲音。
可她腳下卻未動分毫,兩隻手攥得更緊了。
“算了,他射就射吧,死在他箭下,也算是個歸途!”
她一臉凜然。
秀娘卻恨不能敲到她頭上,“姑娘彆犯癡了!與其被他射死,不如回家讓老爺太太去滕家提親!”
說著,死死拽著她去了山石坡下。
鄧如蘊還是怕死的,也怕秀娘跟著她一起受了傷。兩人就這麼躲在山石坡下,雖然看不見身後的人,可時不時便聽見他同人說話的聲音,長一句短一句地傳來。
鄧如蘊第一次聽到他說這麼多的話,臉頰上的緋紅爬上了耳朵,好似他每一句都同她在說似得,他說一句,她就在山石下麵小聲應一句。
等他把箭簍裡的箭射完,她喃喃自語。
“他今日一共射了三十七支箭,同我說了二十八句話。”
秀娘白眼都翻到了天上,“老天爺,我家姑娘癡了,怎麼辦啊?”
鄧如蘊卻俯身從草叢裡,撿了一隻箭回來,她突然道,“你方才那句說得很好。”
秀娘沒明白,“哪句?”
她將剛撿回來的那支箭左右看了三四遍,才小心翼翼地收進了袖子裡。
“就是你說,讓爹娘去滕家提親的那句。”
秀娘呆住了,“姑娘真要去?”
這話聲音大了些,隱約地被馬上的人聽見了。
有人問,“誰在那?”
鄧如蘊雖有那樣的心思,可卻在他臉前露麵,卻是完全沒準備好的。
她心下亂跳,急忙扯著秀娘幾乎蹲進了石頭縫裡。
剛才問話的人打馬過來瞧了兩眼,被山石所掩沒看到什麼。
可鄧如蘊聽見了另一個聲音,“多半是林子裡受了驚的小兔,算了。”
是滕越。
他的聲音和緩而沉定,繞過山石鑽進了她耳朵裡。她聽得定住,抿著嘴巴不敢出聲,可卻在心裡開了口。
“第二十九句。”
第二十九句,他說她是林子裡受了驚的小兔!
俏羞的笑從眼角眉梢上跳了出來。
可是她什麼時候,才能真的同他說上話?
如果等她大一點爹娘幫她提親,如果他能應下,如果他成了她夫君,她是不是,每天都能同他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