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球浮在空中,原路返回,從打開的車門出去了。
不知什麼時候暫停了的廣告繼續播放。
“這是美好的家園——”
“承載你我的夢想——”
廣告歌歡快地唱著。
“……心安……”
“……幸福……”
“……陽光……”
車廂裡的噪吵聲壓過了歌聲。
“這些人工智能現在能直接在公眾場合殺人了??”
“你沒看新聞?上個月通過的新的聯邦安全法,給它們權限了。”
“它殺的是逃犯嗎?”
“不是說了嘛,人工智能是肯定不會搞錯的,小範圍試點的時候,誤判率好像隻有百萬分之零點幾?比人類治安官的誤判率小太多了。”
“說它們開槍殺的,不是特彆危險的逃犯,就是恐怖分子。”
“對。說是它們逮捕普通罪犯的時候,可以用麻醉槍,不過要是L16級的極度危險分子,緊急情況下,會嚴重威脅周圍其他人的安全的,是可以直接擊斃的。”
“這鬼東西就這麼走了?那屍體怎麼辦?”
“等到了終點站,肯定會有人過來處理的。”
“那咱們就跟死人一起坐車?”
真正在“和死人一起坐車”的,是裴染。
死去的女人的大腿還緊挨著裴染的大腿,餘溫未退。
附近的人都儘量躲得離屍體遠遠的,在擁擠不堪的車廂裡辟出了一塊相對空曠的空間。
座位不好找,裴染留在原位沒動。
女人的頭軟塌塌地耷拉著,額頭的傷口是個小洞,血一刻不停地湧出來,落在屍體的褲子上,迅速洇成暗紅色的一大片,又順著腿流到車廂地板上,腥氣撲鼻。
公交車重新啟動,一個拐彎,屍體無力地一歪,往裴染這邊軟塌塌地倒過來。
裴染按住她的胳膊往裡推了推,讓她靠向另一邊的車窗,又順手扳起她的頭,把它固定在座椅背和車窗的夾角,仰起來一點,至少血不會這麼到處亂流。
從小到大見慣了死人,裴染並不覺得怎樣。
地堡世界常常死人成堆,這裡才一個而已。
她擺好女人的屍體,又用指尖擦了擦臉頰,順手摘掉手套。
才摘掉右手的手套,就怔了怔。
手套下,露出一隻機械手。
全黑色。啞光。
機械手做工精細,關節結構複雜,金屬部分一直沒入手腕的衣袖裡。
裴染下意識地動了動手指。
機械手感覺正常,靈活自如,從剛才到現在,以裴染的敏感,都完全沒察覺出這隻手不對勁。
指尖和手指抓握處甚至還有清晰的觸感,仔細觀察,這些部分的金屬表麵和其他部分不太一樣,是磨砂質感,大概內置了某種傳感元件。
裴染抬頭瞟了眼四周,默默地沿著自己的右胳膊往上摸。
堅硬的金屬質感一路向上延伸,一直到肩膀,才摸到了柔軟而有彈性的肌肉。
裴染也摘掉左手的手套。
這次手套下倒是一隻人類的手,可是也有點奇怪——
這隻手的大小、形狀、紋路,全都無比熟悉。竟然和裴染原本世界的手一模一樣。
裴染怔了怔,去摸腕上的手環。
手環上,堅硬的黑色小方塊側麵有個凸起的地方,手還有肌肉記憶,裴染本能地按了一下,一小塊虛擬屏幕彈出來,懸停在裴染麵前。
裴染用手指撥了撥,屏幕自如地跟隨她的動作向上挪了挪,稍微放大了一點。
屏幕上整齊地排列著圖標,裴染找到相機鏡頭,點開,轉成前置。
屏幕上出現一張熟悉的臉。
同樣的鼻子,眼睛,甚至膚色也是不見天日的蒼白,和她的臉毫無差彆。
隻是在地堡世界,裴染每隔一段時間就把自己剃成光頭,不等頭發長到一寸,就重新剃光。寸頭清潔方便,頭部受傷的時候,也容易處理。
現在這個身體是長發,長過了肩膀。
熟悉的臉配上不同的發型,有點新鮮。
幾年以前,裴染曾經在黑市用一瓶自己釀的酒換到過一隻老舊的存儲閱讀器,裡麵存著不少書,其中大部分是年代久遠的小說。
穿越這件事,小說裡寫過很多遍了。
主角和原身一般同名同姓,姓名起碼也是諧音,這就是穿越的契機和緣分。
裴染打量著自己的臉。
有緣到連長相都完全一樣,這是要多有緣分。
公交車變道了,一個猛子紮下去,往下急降,像飛機著陸一樣,一陣顛簸之後,又進站了。
窗外景色熟悉,裴染本能地知道,自己到站了。
公交車這次落在地麵上,狹窄的街道兩邊堆滿了沒人處理的黑色垃圾袋,有的已經扯破了,散發著怪味,往來的行人踮起腳尖,在垃圾中小心地挑揀著下腳的地方。
裴染下了車,拐進了旁邊老舊的大廈。
家的記憶碎片湧入腦海。
“幻翼大廈A座02115。”她在心中默念,走進電梯,按下按鈕。
02115是套公寓,就在這幢大廈裡,是原身的父母留給她的遺產。
電梯到了二十一樓,裴染找到自己家的門。
門上沒有掃描虹膜的虛擬屏,隻有指紋鎖,觸摸屏磨到發花了,看上去整整落後了一個時代。
裴染脫掉手套,把左手食指按上去,門開了。
這幢大樓原本是一家叫幻翼的科技公司的舊廠房,因為是廠房改造,公寓的天花板特彆高,麵積不小,隻是很舊了,供暖係統裸露的管道用鐵皮卡子固定在牆上,螺栓上滿是斑駁的鏽痕。
裴染關好門,沒脫外套,先裡外轉了一圈,又探頭看了看窗外。
窗外是路對麵的大廈,和這座城市的其他地方一樣,灰蒙蒙的,大白天也亮著霓虹燈的招牌。
“窗”是個新鮮的東西。
在地堡世界,黑市有個叫阿力木的大叔,在攤位背後的牆壁上貼了好大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