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碰碰裴染的胳膊。
是大衣男,他偏頭示意車子那邊,是在問她:要上車嗎?
裴染點了下頭,目光又轉回對麵街的方向。
圖書館的廢墟旁什麼都沒有,金屬球已經消失了。
大衣男按下鑰匙,先去拉開後座的車門,他妹妹爬進後座,裴染也跟著上車,在女孩旁邊坐下。
這輛古董車的內飾也很古董,座椅柔軟,包著真皮,中控台隻有方向盤和幾個指針,連塊屏幕都沒有,更是沒有任何高科技的痕跡。
大衣男自己也上了車,坐在駕駛位,一坐下,就先在手環虛擬屏上打了行字。
【謝謝你,多虧了你才拿到藥,而且沒有你,我們的車就被搶走了】
這位實在太客氣了。
裴染對他點了下頭,取下背上的雙肩包,從裡麵摸出那卷膠帶。
她揭開臉上的膠帶,用牙把手裡的膠帶咬出小口,撕下一截,遞給駕駛座上的大衣男。
三個人都在車裡,距離太近,裴染很擔心他隨口一個“謝謝”、“對不起”、“不好意思”,把大家一起送上天。
膠帶雖然不能完全防止出聲,但確實可以幫忙管住嘴。
大衣男明白她的意思,接過那截膠帶,把自己的嘴巴牢牢封好。
裴染又撕了一截,遞給女孩。
女孩沒有反應,仿佛沒看到送到麵前的膠帶一樣,眼神定定地望著車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大衣男隻好接過裴染手裡的膠帶,從前座探身過來,小心地幫妹妹撥開臉頰邊的頭發,把嘴巴貼住。
他貼完,打字解釋:
【不好意思。我妹妹平時不是這樣的】
【今天中午,我媽媽發現情況不對,打算出來給我妹買藥,坐進我們平時開的懸浮車裡,就在我們兩個麵前……】
他下意識地看一眼自己大衣上的血跡。
衣服上的血跡原來是他們至親的親人的。
絕不能乘坐懸浮車。他們拿到這條信息的方式十分慘烈。
大衣男繼續打字:【我們先送你去漢克街,然後回家給我媽媽處理後事】
也不知道人都碎成片了,還能有什麼後事可以處理。
大衣男的神情中透出遮掩不住的悲傷,裴染卻知道,他問題不大,有問題的是他妹妹。
女孩的嘴巴被封住了,一動不動,木然地望著窗外。
大衣男寫:【我叫賀蘭庭,我妹妹叫賀蘭羽】
裴染點了下頭,沒打算說自己的名字,隻寫:【我們走吧】
裴染:這位大哥你能不能彆聊了,趕緊出發,再不走,珍貴的藥就要被人搶光了。
賀蘭庭點點頭,發動汽車引擎。
古董車很安靜,沒有AI出聲,安全地啟動了,穩定地向前——四個車輪老老實實地壓在路麵上。
它雖然不會飛,速度卻也不慢,很快就把混亂的商業區甩在了後麵。
古董車向著市中心疾馳。
太陽向西偏,那輪黯淡的橘色圓圈漸漸被林立的高樓遮蔽了。
全城停電,昔日無處不在的霓虹燈與虛擬電子屏全熄,隻剩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大廈,像一大片灰沉沉的水泥叢林。
沒有車,但是有人。
路上的行人明顯多起來了。人們急匆匆的,也許是去搶購必需品,或者是在這種混亂的時候,急著去什麼地方找他們的親人。還有人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估計是想徒步逃離這座城市。
人雖多,卻完全沒有人聲,灰色的樓宇之間,人們沉默地向前走,像無數安靜無聲的鬼魂。
賀蘭庭大概是擔心又有人搶車,把車開得飛快。
轉一個急彎時,車子幾乎撞到正在過馬路的一家三口,賀蘭庭嚇得猛然一個急刹。
那家的媽媽也嚇了一跳,一把撈起小女兒,緊緊摟在懷裡,躲到人行道上。
裴染用餘光看見,坐在旁邊的賀蘭羽動了動。
她滿身是血,嘴上貼著膠帶,就那麼哭了。
聲音被封在了黑色的膠帶後麵,她哭得無聲無息,又仿佛聲嘶力竭。
安慰是沒有用的。
這世界荒涼殘酷,沒有誰能真的幫誰,每個人最終都得學會自己麵對。
裴染轉過頭,繼續平靜地望向窗外。
古董車開了一段時間,終於拐了個彎,賀蘭庭騰出握著方向盤的一隻手,對著前麵的路口比了個手勢。
漢克街到了。
賀蘭羽已經不哭了,隻偶爾一下一下,無聲地抽氣。
她轉過頭,一雙紅腫的眼睛望向裴染。
裴染知道她想要什麼,拿出膠帶,重新撕了一截遞給她。
賀蘭羽默默地接過來,揭開臉上被淚水浸透,已經半脫不脫的膠帶,用衣袖抹乾淚痕。
她仔細地把膠帶從左到右,蓋住嘴巴,嚴絲合縫地貼好,又重重地摁了摁。
看見她的動作,裴染就知道,這女孩會好好活下去。
再往前開了一小段路,熟悉的白底藍字的招牌出現在路口,沃林藥房到了。
這裡是沃林藥房的總店,要大得多,獨自占據了大廈的整層底樓,和被砸得稀巴爛的分店不一樣,它的門緊鎖著。
也是同樣的“玻璃”門,金屬門框上有被人砸過的痕跡,坑坑窪窪的,估計有彆人想暴力破門,顯然沒有成功。
賀蘭庭停好車,跟裴染一起從車上下來,打開手環屏幕。
【我能不能跟你一起進去?】
裴染不用他打完這句話,就點了頭。
他熱心地提出送她來漢克街時,裴染就已經知道他在想什麼。
賀蘭羽每天都要吃藥控製病情,剛才從藥店櫃子裡隻拿到了兩盒藥,這種混亂的狀況不知還要持續多久,手裡的藥當然是多多益善。
跟著裴染來總店,說不定能找到更多的救命藥。
裴染自己的處境還不如賀蘭羽,一顆藥都還沒有。
機械手臂連接肩膀的地方酸痛無比,讓這條鐵胳膊像個連在身體上的異物一樣,感覺比平時突兀和沉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