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渡夜巷 “和我結婚。”(2 / 2)

京港蝶眠 野藍樹 6240 字 2024-04-12

雪後的四合院一片闃靜。

景煾予閒散地搬了把椅子,陪客人在寥寥煙霧裡,看茶葉落水。

今天煮的茶是雲南的滇紅。

芽壯葉肥,條索密實,茶湯裡加了一錢甘葉,是仲時錦喜歡的煮法。

回味悠長,馥鬱微甜。

仲時錦半昧著眼睛,和三四個男女聊著,下午打的那幾圈散牌。

幾個人借著賭性做喻,開誠布公地說了龍湖那塊地的發展。

話鋒一轉,他們又繞到給景煾予做媒上,說起正值待嫁好年的姑娘。

仲時錦話裡話外,都是讓景煾予得空,去見見聯姻對象。

彆惹芳心縱火,又兀自熄滅。

“我也不太知道他喜歡什麼類型的。不比他弟弟,從小在女人堆呆著。”

“是啊,四哥在英國念中學,從未早戀過。當年大院鄰裡小孩,都說向他看齊呢。”

賀嘉辛尋思,應該問點什麼。

他無措地扣了扣竹椅的褶皺,嘗試著在咕嚕冒著泡的聲音裡,和景煾予搭話。

聊他最近的床伴,滿足八卦的心思。

賀嘉辛抬眼望過去。

沒想到那人在蒸騰熱氣中,好像在和什麼人講話。

他咬字繾綣,散漫,像是眼前在跳升爐火裡,劈啪燃燒的炭火。

繚著陶瓷壺的底部,雲卷雲舒,柔戾又挑薄。

“你不是不要我嗎?現在知道慌了。”

賀嘉辛沒用過他用這麼蠱的語氣哄情人。

心尖一顫。

他下意識屏住呼吸,略微閉眼,想要聽清聽筒那端到底是誰。

“哭了?”

景煾予情緒被牽引著,他稍微直起脊椎,從不鹹不淡的拉扯,變成呼吸沉重的關心。

電話那端,似乎傳來了其他男人的聲音。

賀嘉辛略微偏頭,還沒有聽清。

“哢噠——”

景煾予捂著電話,在茶香蔓延的白霧裡站起身。

英雋的臉上因為背光,顯得陰沉,他抵了抵後牙,狹長的眼睛蒙著戾。

“我有點事,先回了。”

“站住!”

仲時錦抬眼,不怒自威。

“在外麵睡的女人,如果不結婚的話,就彆讓我幫你處理這滿城風雨!”

“......”

一群人不敢多說什麼,都等著他們母子交涉。

“日子都約好了,下周末,和你聞叔叔的千金見見,晚上去玉淵潭那邊,讓你姥爺開心點。”

仲時錦提醒道:“那天是冬至。你躲也沒有,你父親景宴鴻也會去。”

“不用那麼麻煩。”

庭院裡,身材優越,長身玉立的男人,修長的骨廓,輕敲著手機脊背。

他狹長單薄的眼睛,難得露出一抹笑,冷白如玉的五官,清絕深刻。

“結婚對象我都選好了,她在電話那頭聽著呢。”

賀嘉辛和院落裡其他幾個人,連呼吸聲都亂了。

雖然在暖氣和茶爐中,被熱量薰得很舒服,但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寒意,讓人覺得夜涼如洗。

這是哪裡來的女人?

狐狸精嗎。

怎麼一夜間,就把不沾風月的景煾予迷惑住了。

院中的洗硯池,水中薄冰裡藻荇交橫。

一池雪水,被開進胡同裡的車尾轉向燈,照的雪亮。

汽車轟鳴漸弱。

景煾予走了。

所有人都有幾分悵然若失。

他們都知道,任何地方。

他都是周圍人的主心骨,話題要繞著他浮動,不離開半分。

“那些謠言都是真的?”

“四哥,不像是會對誰動情的人啊。”

仲時錦冷哼一聲:“如果這結婚對象,是他在外麵一夜情,選擇不三不四的小姑娘,我是不會同意的。”

啪嗒——

房梁上冰淩融化,跌進池水裡。

宛如玉碎金聲的水滴破響,卻隻有漣漪浮淺一圈。

-

“和我結婚。”

景煾予懶淡又認真的嗓音,在心尖摩挲過。

電話這頭,薑蝶珍還在回味這句話。

她今天拒絕了封希禮,也沒有答應景煾予的選擇。

因為她不想失去封希禮這個朋友。

也為景煾予沒有通過自己的好友申請,感到了一種隔著天塹差距的無力感。

不想讓那個人知道自己的狼狽。

哪怕隻是如紙一般脆弱的自尊。

今日晚間。

她打車回到怡升園,蹲守了很久。

才看到布置好一切的盛紈,出了門。

不能住在這裡了。

現在,她得拿上自己必須的生活用品,然後儘快出去找房子。

沒有家了,還能去哪裡設計衣服呢。

薑蝶珍心下茫然。

這裡布置得溫馨澄明,但是再也不屬於自己。

她跌跌撞撞地,踩著高跟鞋,提著生活用品走出來。

皮膚蒼白,冷風吹卷裙擺,冷得她渾身顫抖。

她掏出手機,準備找酒店。

“哐當。”

薑蝶珍在黑暗的巷口滑到在地。

後腦勺著陸,腦袋裡轟鳴陣陣。

望著天上皎潔的白月亮,她的眼睛突然就濕潤了,沒有理由。

那個人送給她的衣服都弄臟了。

雪水和泥土混雜著,泅得心尖都是涼的。

好難過。

沒有地方可以去。

薑蝶珍艱難撐起身。

她用在雪上跌倒破皮的手指,擦乾臉上盈滿的淚水。

在痛和冷之間,她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脊柱蔓延到大腦皮層的,都是刺激的顫栗。

他居然會對自己說出「結婚」的字眼。

怎麼會。

那麼自然而然。

“喲,小珍珠回來了啊。”

跌倒的她,不合時宜地被盛紈攔截住。

這裡巷子古舊,沒有路燈,隻有寂寥的月光。

盛紈的臉上浮著酒氣,半蹲下來,探指想來撫摸她的臉:“拿這麼多衣服乾嘛,是回來建設我們的新家的嗎?”

她腦子裡一團漿糊。

忘了地上沒掐斷的電話。

在刺啦電流聲後,傳來景煾予的聲音。

景煾予的嗓音,在狹長的雪後胡同中,顯得涼薄又低啞。

隱隱約約還夾雜著陰戾。

“——薑蝶珍?誰在你旁邊。”

“景先生,我現在過得很不好。”

她小聲說著,帶著哭腔。

輕輕咬住唇,偏頭想躲醉酒的盛紈,露出白皙脖頸上,薄薄的血管。

盛紈的喉結,吞咽了兩下,沒來由想要湊近。

鋪天蓋地的酒味肆虐在小巷裡,他含混不清地笑起來。

“當然是我!她送了我禦守,永以為好,現在是我的人了。”

女生想躲,腳踝疼得鑽心,隻能捏著臟雪,撒向盛紈。

無措地往後退,發出細微的嗚咽聲。

“你敢碰她,就彆想在北京待下去!”

耳畔邊,聽筒近在咫尺。

景煾予用一種,在月色和雪色之間,照料一株纖弱曇花的語氣,和她講話。

“在那裡等我。什麼都彆怕,我會讓你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