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沒有收回手。
秦嫣緊緊咬了下唇,而後掌心靈光一閃,召喚出了白玉滄瀾令。
蘇漾從震驚中回神,衝過去一把抓住了秦嫣胳膊:“彆!”
秦嫣換了個手,將滄瀾令拋給了江月白。
江月白接過滄瀾令,道:“紀閣主,當今仙門內,你是新秀翹楚,這些誇讚我從沒吝惜過。可你總是想要更多。我今日一並給你。”
四下寂靜無聲。
風裡卻似乎飄起了雪。
“來拿吧。”江月白將滄瀾令提在身前。
白玉令牌在風中輕晃,如雪凝冰晶。
紀硯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與江月白隻有一步之隔,與他夢寐以求的滄瀾令近在咫尺。
可他沒有伸手去接。
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為之費儘心機、用儘力氣,依然可望不可即的東西,能這樣輕易地被給出。
這樣輕若鴻毛,這樣不值一提。
在這個人手中。
紀硯的目光觸到滄瀾白玉。
冰涼,無瑕。
越美好的東西,越能調起人的陰暗想法,讓人想貪婪地占為己有、塗上肮臟的汙跡......
和對麵這個人一樣。
合該被欲望汙染。
紀硯不再靜立,探手去取早應屬於自己的東西。
可就在他指尖碰到白玉令牌的一瞬間,卻感到鋒利的刀刃無端出現,在他的指尖劃出刺目鮮血!
他重新定睛,什麼都沒有。
除了風雪。
紀硯再次去取,五指再次感到可怖的力量,將他整個人震退了一步!
遠處的人群響起議論紛紛。
風華無雙的紀閣主此刻唯餘滿身戾氣,麵上浮現惱怒:“師尊,你戲弄我。”
他咬牙抿唇,掌心閃出無聲筆的幽光,凶狠地抓向近在眼前的滄瀾令!
他倒要看看江月白一個靈力儘失的人,還能撐住幾招。
無聲筆形影脫出手掌,巨大的筆鋒直擊渺小的滄瀾白玉——
在場的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這樣凶猛不留餘地的一擊,彆說滄瀾白玉,就算是拿著滄瀾白玉的人,都要一起化成粉末。
寒風憑空而起,風雪無端吹過。
無聲筆鋒的儘頭爆開巨大的靈光!
霧靄散去。
江月白仍舊麵容平靜地坐在原處。
無聲筆震開飛出,摔進泥潭。
紀硯一連後退九步,才堪堪定住身體。
他隻覺得徒手接住了數萬高山,壓得他眼前一黑,噴出一口血霧。
翻滾的殺意在瞬息之間凝結又消散,萬裡無風,隻剩霜天一片白。
千百人在場,卻無人言語或驚呼。
一陣壓抑的死寂。
隻因此景太過離奇,離奇到脫離了所有能想象到的想象。
毫無靈力的人,如何能將仙門數一數二的紀閣主傷成此般模樣?
紀硯抬起頭,雙目微睜,呼吸顫抖:“師、師尊......你......”
江月白麵不改色,好似方才的交手隻用了他折花的力氣。
他從椅子裡站了起來。
飄逸臨風,舉止從容。
根本不像重傷之人。
穆離淵暗色的瞳仁裡也閃過一絲驚疑。
遠處人群無聲地後退,在不知不覺間竟空出了幾十丈的空地。
魔光赤焰被澆滅,墨雨化作臟汙的水。
風雪歸人,雲落冷月,白衣飄蕩,天地再無其他顏色。
也不再需要其他顏色。
“師尊......”紀硯隨著江月白前行的步子緩緩後退,“你騙我......”
“我沒有騙你。”江月白說,“紀閣主說了,選賢為聖,能者為尊。今日你若能將我斬殺在此,滄瀾令自然是你的。
“可你沒有做到。”
紀硯臉上的震驚慢慢消散,變成恍然、變成憤怒、最後變成放聲大笑!
他笑得夠了,才重新看回江月白:“師尊,你總說我機關算儘太聰明,可你有資格這樣說我嗎?”
江月白沉默地看著他。
“好看嗎?好玩嗎?啊?”紀硯笑容扭曲,看了看四周,“是不是還布置了留影壁,把我的話、我這副模樣全都刻錄下來了?到時候交給仙門公審,說我是欺師背道的仙門叛徒?是不是?”
雲樺聽到這話,臉上神色瞬變,望向四周。
飄揚血幡的旗杆下,不知何時長出了奇形怪狀的石筍。
還沒等他有所動作,秦嫣已經率先一步飛到石筍旁,一掌劈下,將石筍拔起——
石斑與青苔褪去,一張平滑無瑕的留影壁赫然出現!
秦嫣將留影壁收進儲物袋:“紀閣主,回頭是岸。現在收手,我們可以保你名聲。”
蘇漾愣在原地,摸不著頭腦。
什麼意思?這不是紀硯的計謀?是穆離淵與江月白的計謀?
怎麼可能!
紀硯看向江月白的眼神漸漸狠毒:“師尊,你之前說過仙魔殊途,我以為我們才是一心。可你如今為了算計我,竟與這個邪魔歪道站在一起,你就不怕遭人詬病嗎?你設了留影壁,我就不會也帶留影壁嗎?”
他在威脅。
要萬劫不複,那就一起啊,看誰更先跌落深淵。
“怕什麼!”紀硯對後方修士高喝令,“墨雨陣不輸神兵利刃,給我重新布陣!”
玄書閣的修士們此時才發現他們已經退離了劍拔弩張的中心,被這一聲怒吼喚回了神,急忙重新簇擁上來。
靈光層層繚繞,鋪天蓋地的陣法拔地而起!
“住手。”冷厲的女聲遠遠響起。
風雪停滯一瞬,為來人讓開道路。
晚衣抱琴走近,停在紀硯身前:“師兄,你用儘全力一擊,敵不過師尊護身真氣。還有再打的必要麼。”
紀硯回身。晚衣已經錯開了眼神。
她麵向遠方的魔修與仙門弟子,紅唇緩緩開合:“伏墟山天機秘境大開,上古秘寶皆已出世。諸位不去試試運氣,反倒在此消耗光陰,不覺可惜嗎?”
人群頓時亂作一團!
因為四個字。
天,機,秘,境!
傳聞天機淵內寶物遍地,有上古神明留下的傳世寶藏,也有飛升大能遺留的絕世神兵。
隻可惜天機淵機緣天定,開無定時,閉無定日——有時開啟數年之久,有時卻隻曇花一現。
每逢天機淵大開,都是修士前去探險奪寶之時,被稱為“天機曆練”。
“紀閣主,若你能打開天機淵最後一道門,拿出天機劍。”江月白道,“可比這塊滄瀾令有用得多。”
人群中嘈雜議論不斷,但已不再是為此處之事而議論。
一張張神情各色的臉上,都彌漫開了對遠方寶物的欲望。
白衣隨風,紫裙飄揚,黑袍翻滾。
形形色色的身份與身形,儘數與他分隔而劃,遙相對立。
原來自己才是入甕的困獸。
紀硯知道,今日的一戰,
已經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