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勘忍不住道:“師兄何時變得這麼好心了?”
這次回答他的是滿庭:“萬一是平妖監的大人們的坐騎呢?”
元勘想說平妖監遣人,素來至少也是兩人一隊,又怎麼可能隻有一匹馬。
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畢竟聽說平妖監那群人神通和脾氣一樣大,其中不乏許多古怪之人,若是非要兩人共乘……咳,也不是不可能。
胡思亂想間,白沙堤的石門已經近在眼前。
開天目觀之,妖橙已經有大片渲染成了幾乎密不透風的緋紅。
元勘神色一緊,還未開口,便見謝晏兮的手已經落在了劍鞘上,整個人如箭一樣飛掠了進去。
空中隻留下一句:“妖瘴要合閉了。”
元勘眼前一花,又是一花,滿庭已經跟了上去,他哪敢再停留分毫,足尖點地,瞬息也已經進入了白沙堤的對開石門。
*
褪影的遮掩之下,凝辛夷舉步踏上了白沙堤的木質板橋,順著橋麵蜿蜒出的長路一路盤桓,就這樣一路行至山腳下,卻還未遇見任何一個人。
直到置身此處,她才發現,那些蜿蜒出白色流線的,不僅是木橋反射出的壁光。
還有白燭。
白燭灼灼,燃燒在每一戶家門口,每家每戶的白燭樣式一模一樣,仔細回思,就連蠟燭燃燒後的長短都彆一無二。
凝辛夷的目光落在最近的一戶人家。
白燭立於高處。
燭光雖然烈烈,但燭火能照透的黑夜不過兩三寸,哪裡會有人以燭光來做照明。
這白燭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門柱之上,打磨得十分隨意卻足夠光滑的石鑿上,白燭靜靜矗立。
可入夜至今已有兩個多時辰,這白燭卻甚至沒有燭淚落下!
凝辛夷駐足,那些連串的燭火在她的眼中明滅不定,天目狀態下,火色斑駁,竟然好似在不斷向外散發出無儘的妖氣!
她心底一悚。
不必去翻閱《妖鬼靈簡》,她也知道,這世間與燭火有關的妖祟,要麼是剪燭鬼,要麼……是燭陰。
燭火穩定,火色烈烈,並無半分飄搖,觀其相,理應並非剪燭鬼。
可燭陰……燭陰非極陰之地不去,非陵塚所不能養。
倘若真的是燭陰,這白沙堤……到底是什麼地方?
她駐足凝神,片刻,到底忍不住翻身而上,不顧可能會被灼傷的風險,想要觸碰一下燭火。
三清之氣在她指間和眼瞳纏繞,縱使燒傷,但也隻要一瞬,她便能捕捉到那白燭上的妖氣,再對其進行溯源,找到這些妖氣之線蔓延的源頭。
然而她的手距離那白燭還有短短一寸的時候,一道稚嫩而焦急的聲音倏而響起。
“大姐姐,千萬不要碰燭火哦!”
凝辛夷像是回過神一般,猛地停手,她站在門柱上,皺眉向下看去。
卻見一個女童不知何時坐在門楣上,正托腮仰頭看向她,兩側的總角上墜下兩團小白絨團,隨著夜風柔和地晃動,好不玉雪可愛。
——如果不是在這樣漆黑無人的夜裡的話。
對上凝辛夷的視線,她笑得眉眼彎彎,像是兩個可愛的小月牙,還露出了一顆虎牙,旋即神色又變得認真起來:“碰到燭火的人,都會被吸走。你要相信阿朝,阿朝從來不騙人。”
她邊說,邊掰著指頭開始數:“草花婆婆說,以前來的所有觸碰過燭火的外鄉人都被吸走了,再也沒有回來。我之前也不信,不過是出於好意才提醒,可上上上次來的那三個人和上上上次來的兩個人也沒有相信阿朝,阿朝眼睜睜看著他們消失了。”
凝辛夷看了她片刻,確認自己麵前突然出現的小女孩並非妖祟後,終於應了她的話:“那上次呢?”
阿朝的眼睛瞬間亮了,握了握拳頭,興高采烈道:“上上次來的漂亮大哥哥相信了阿朝!他沒有被吸走!阿朝做了一件好事!”
凝辛夷心頭有種莫名奇異的預感,她順著阿朝的話問:“那位大哥哥長什麼樣?有多漂亮?”
“是阿朝見過最漂亮的人!”阿朝從門楣上跳了起來,身下的影子隨著她的動作搖曳,她用雙手努力比劃:“他的眼睛比我們白沙堤最亮的星空還要漂亮,聲音比我阿爹哄我入睡還要溫柔。對了!他……他有一柄劍,黑色的,上麵繞著金色的龍!”
前幾句凝辛夷還隻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地耐心聽著。
聽到最後一句,她心道一句果然。
黑柄纏金,是謝晏兮的劍。
她自動忽略了前兩句,從門柱上躍下,仔細問道:“那個大哥哥當時也想摸燭火嗎?阿朝知道為什麼嗎?”
阿朝卻歪頭道:“大姐姐你要先告訴我,你是為什麼想要摸燭火?”
凝辛夷半真半假道:“我見風吹這燭火卻不動,又見每家每戶都有一隻,很是好奇,想知道這燭火與我平素裡所見有什麼不同。”
阿朝“咦”了一聲,訝異道:“那日,漂亮大哥哥也是這麼說的!”
凝辛夷:“……”
這人怎麼信手拈來的水平和她一樣?
便聽阿朝又道:“不過我們這裡的燭火確實是有作用的。草花婆婆說,我們的燭火,可以為亡魂照亮回家的路,如果熄滅,那些亡魂,可就要迷路啦。”
凝辛夷心中一顫,疑惑更深。
彭侯作亂,白燭引魂,這白沙堤,究竟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