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她喃喃著,想要衝自己的娘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娘親,不哭,阿朝不怕,阿朝……阿朝不怕。”
她反複重複著這句話,小小的身軀卻在血泊中不住地顫抖。
那些她自小相識熟悉的玩伴們的血逐漸彙聚成了一條蜿蜒的線,她蠕動向後,不想要觸碰。
可很快,這裡便成了漫天血泊,她隻能眼睜睜看著娘親納的青色鞋底被浸濕,旋即是鞋麵上的刺繡小鴨和荷葉。
“阿朝……不怕……”少女細細的聲音有了恐懼過度後的麻木:“不怕……”
無數村民在陣壁後跪下磕頭,有人哀求那些平妖監的官爺們放了自己的孩子,但很快所有的哀求聲便彙聚一片,變成了哀求草花婆婆展露神跡,如過去在戰亂中那般,庇佑此處。
可草花婆婆始終沒有出現。
直到有母親的眼中流淌出血淚,直到那黑色的樹乾被血色浸泡,直到最後一個小孩子也沒了生息,小小的身軀逐漸從溫熱變成冰冷。
直到那些身著官服的劊子手們冷漠地離開白沙堤。
天地一片愴然。
有風吹過。
風將菩提樹葉吹得沙沙作響,草木與血氣混雜,再編入了無數淚水的鹹澀。
陣壁早已被撤走,但那些孩童的血卻也已經滲透進入了土地,將菩提的樹根浸濕,泡爛。
阿朝小小的身軀倒下,靈體虛影卻好似穿透了時空,看向了凝辛夷和謝晏兮的方向,再緩緩掃過一並注視著這一切的程祈年等人。
“大哥哥……大姐姐……”
“阿朝好疼啊……”
嗚咽聲如泣如訴,菩提樹被鍍上了一層此前沒有過的幽光,那些從小兒的體內抽取出的天地之間至純的三清之氣順著直入雲霄的樹乾,沒入天穹,成為了兩儀菩提大陣的一部分。
白沙堤人不懂得那些官吏們所說的什麼大義,什麼天下,他們隻知道,素來在亂世之中庇護他們的草花婆婆至始至終,都沒有出現。
“是連草花婆婆都放棄了我們這裡嗎?”有村民絕望呢喃:“我們這裡……我們這裡是成為了絕後的天棄之地嗎?”
所有的孩童無一幸免,所有的母親都悲慟絕望,所有的父親都心如死灰。
怎麼不算是絕後。
“我們乃謝氏的守墓人,謝氏的人呢?發給謝氏的令箭和傳訊符呢?沒有回信嗎?”
還有人一把提起了阿朝母親的領子,搖晃著眼神已經趨於空洞的母親:“你不是懷了謝家的種嗎?你沒有應聲蟲嗎?沒有能緊急聯係上謝家人的方式嗎?他們不是世家嗎?難道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脈死在這裡?”
幾道厲聲詰問。
卻換來了滿場沉默。
隻有風聲與菩提樹葉的沙沙聲響動,像是某種天地同悲。
村民們不知道,但看著眼前這一幕幕的眾人卻心知肚明。
非是草花婆婆不現身。
而是這些穿著平妖監官服的捉妖師們分明一早就知道此處有妖神庇護,所以在踏足白沙堤的那一刻,便以法器對這裡布下了將妖神困住不得出的法陣!
那些黑樹上緩緩落下的血裡,分明也有草花婆婆怒而不得出的血淚!
倏而有一聲尖叫響起。
所有人愕然的目光裡,阿朝的母親倏而猛地從地上起身,不管不顧地向著黑樹的方向一頭撞去!
她力度太大,分明從一開始就報了必死之心!
許是被她鼓勵,那些悲慟至極的母親們,竟然有許多就這樣接二連三地,慟哭著喊著自己孩子的乳名,不願意再活在這個世間,接連以這樣慘烈的方式,生生撞死在了菩提樹下。
那些虛影層疊,也有母親日夜長跪於此處慟哭,最終還是隨自己的孩子而去。
血。
一層又一層的血。
孩童的血,母親的血。
恨意連綿,怒意滔天,哭聲嗚咽,那些飽含著怨氣的血滲入土地,沒入菩提樹的根梢,永生永世也不會散去。
越來越厚重的血鋪滿了所有人的視線,草花婆婆帶著冷峭的詰問也在這個時候響起:“看清楚殺了白沙堤孩子們的人是誰了嗎?看到他們穿的是什麼衣服了嗎?知道為何白沙堤的所有村民都願意以自己的性命為籌,來助我開啟這天地棺槨,葬送此方所有生靈了嗎?”
說到這裡,草花婆婆的靈體已經徹底燃起了熊熊的火,那火從她的腳麵開始燃燒,一路向上舔舐,將她的麵容都變得模糊扭曲。
“不必提問,我來解答你們最後的疑問。”
“為什麼偏偏是你們。”
“原因很簡單,我們所能接觸到的,最高層次的來自官府的人,也就隻有你們了。這個白沙堤早就已經是一副天地棺槨,平妖監總會來人,我們不在乎到底是誰,但無論是誰能來到這裡,何時來到這裡,有一個,來一個,都得死。”
殺了孩子們的不是鼓妖,是人。
鬼鳥鉤星想要複仇的目標,也不是妖,是人。
草花婆婆不惜燃燒自己身為妖神不滅的妖氣與軀殼,鬼鳥鉤星甘願慨然赴死以布下這一局,滿白沙堤的村民悍然獻上自己的生命以支撐起這一方天地棺槨大陣,在最後的絕望之中,想要以血還血的對象……
還是人。
他們甚至已經絕望到了,複仇的對象,隻要是平妖監的人就可以。
因為但凡平妖監有平妖使死在任務之中,必會再遣平妖使來探尋真相。
神都太遠,玄天塔太高,平妖監太大。
他們問天無力,問地無聲。
竭儘全力能做到的,也不過是以這種近乎慘烈的玉石俱焚,儘可能多地,殺死一些平妖監的、或許其實根本不重要的官吏們。
火色之中,草花婆婆恨聲道。
“你們口口聲聲想要一個答案。現在,你們都看到了。”
“這便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