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輸船抵達當日,囚徒的三餐總會變得豐富。這是監獄中的慣例,今天也不會例外。
穀緒隨眾人走進餐廳一層,排在靠近右側的取餐口。
前麵的隊伍不算長,移動的速度也相當快,很快就輪到他領取食物。
今天的早餐包括一碗煮熟的穀物,一個拳頭大的塊莖,以及烤熟的肉和燉煮的蔬菜。
食物熱氣騰騰,看上去十分美味。
穀緒端著餐盤穿過人群,走向靠近窗邊的位置。
凡他經過的地點,說話聲都會變小。各種目光聚集過來,驚異、畏懼、難以置信以及佩服,不一而足。
“他被送進禁閉室整整五天!”
“今天才出來?”
“我親眼看見。”
“他竟然一點沒事?”
“五天,我的老天,幾個小時就會發瘋!”
囚徒們議論紛紛,想到關於禁閉室的恐怖傳說,還有個彆人現身說法,對穀緒的畏懼更深。
強大,危險,不可捉摸。
無法預測他的行動,也看不透他的力量,像是黑暗的深淵,還是遠離為妙。
“桑托斯是個傻子,愚蠢透頂。”
認不清差距,不自量力地挑釁,落到屍骨無存的下場。他沒資格被評價瘋狂,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餐廳內人聲嘈雜,唯獨穀緒身邊形成真空。
他早習慣這樣的對待,端著餐盤找到位置,很快坐下來,準備享用今天的早餐。
塊莖不算噎人,帶著一股清甜,像是煮熟的水果。烤肉沒加任何調料,隻有最原始的味道,還算可以入口。
蔬菜難得沒有苦味,可惜燉煮的時間太長,嘗不到新鮮脆嫩,咬下去滿是粗糙的纖維,簡直像在咀嚼繩子。
至於碗中的穀物,穀緒不知該如何形容,整體呈灰白色,粘稠得像是漿糊。吃下去時味道尋常,沒有任何出奇,片刻後就會湧出澀感,比生柿子澀口十倍。
穀緒對口味不算挑剔,罕見有食物讓他難以下咽。
巨型狼蛛的腦子開創先河,這碗穀物讓他二度破例,握著勺子不想再吃一口。
在丟掉與強塞之間衡量,穀緒終於違背了不浪費的原則,剩下大半碗,準備和餐盤一起送去回收處。
他剛剛站起身,麵前突然多出一道人影,高挑,纖細,麵色憔悴,一個蟲族女性。
“我叫南希。”來人端著一盤食物,看樣子還沒吃一口。她站在穀緒麵前,樣子很不自信。多日來的噩夢折磨著她,使她身心俱疲。
穀緒歪了下頭,難得沒有直接繞開對方。
“不久之前,我受到精神力控製,後遺症很嚴重。”南希鼓起勇氣直視穀緒,能清楚看到她眼底的紅血絲。
日複一日,她的狀況愈發糟糕。
前期隻是做噩夢,整夜無法入睡,使她精神變得疲憊,情緒也隨之暴躁。如果不加以控製,遲早會摧毀她的理智。
最終的下場,她將徹底喪失思考能力,不斷陷入狂化,完全被本能驅使。
對蟲族而言,這無疑是宣判了死刑。
南希無法向外界求助,隻能在監獄中設法自救。
監獄長是造成她噩夢的元凶,不可能會幫她。嚴珣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根本無法成為求助對象。至於伊戈爾,南希曾在第一軍校就讀,她恐懼這位校長,哪怕他態度和藹,笑容慈祥,從不以嚴厲示人。
“我聽到過你的事,知道你有強大的力量。”南希深吸一口氣,放下手中的餐盤。
五天前,穀緒被關入禁閉室,他和監獄長的衝突不再是秘密。南希沒有更多選擇,不想任由自己踏入死亡,她必須儘力試一試。
“所以?”穀緒凝視南希,漆黑的眼底沒有絲毫波瀾。
“求你幫我擺脫可怕的後遺症,讓我能活下去。”南希沒有贅言,一口氣說出自己的請求。
“我拒絕。”幾乎是不假思索,穀緒拒絕了她。
“為什麼?你明明不懼怕監獄長!”南希陡然現出焦躁,紅血絲鋪滿眼球,聲音變得尖利。她正瀕臨狂化,時間或早或晚。
“那又如何?”
“我的情況……”
南希的話沒有說完,中途就被穀緒打斷:“你的困擾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幫你?”
穀緒麵無表情,出口的話異常冷漠,幾近殘忍。
“讓開。”
不去看南希絕望的表情,他徑直越過對方,腳步沒有片刻停頓。
兩人說話時,周圍的囚徒目睹全過程,同情南希的少見,更多都是在看好戲。惡貫滿盈的群體,憐憫微不可見,同情心更是不折不扣的笑話。
“沒有一絲一毫的惻隱之心,真是冷漠。”伽羅趴在通往二層的樓梯扶手上,居高臨下俯視一層餐廳,笑容明媚,調侃中滿是惡意。
“剛破殼的小蛇都明白一個道理,要得到必須先付出。不付出任何代價就想獲取幫助,未免異想天開。或是故意為之,那更不值得同情,反而令人厭惡。”雲霽推了推右眼的單片鏡,鏡麵反射白光,遮擋住金色的蛇瞳,“假如你覺得她可憐,不如你去幫她?”
“去挑釁喻非的權威,為了一個蟲族?”伽羅誇張地聳了聳肩膀,直起身看向雲霽,亮出藏著毒液的尖牙,“雲霽,你不要害我,否則毒死你!”
雲霽扶正鏡片,對伽羅的威脅不以為意。
他沒有再理會對方,而是側頭看向嚴珣,低聲詢問:“計劃照舊嗎?”
“對。”白皙的指尖滑過樓梯扶手,嚴珣步下台階,視線追逐穀緒的背影,直至他離開餐廳,“牢籠終於有了缺口,錯過這次,不知是否還有機會。”
雲霽沒有作聲,連伽羅也收起笑容,神情變得嚴肅。
“我在這裡太久了,這很糟糕。”嚴珣微微笑著,銀發浮現光暈,聖潔而華貴,像古老傳說中的神明。話語背後卻浸染血腥,使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三人說話時,伊戈爾用完早餐,出現在樓梯上方。他清楚聽到三人的對話,能輕易猜出他們的打算,卻不置一詞。
嚴珣迎上他的目光,下一刻側身讓開,表現出對昔日師長的尊重,即使態度並不如何真誠。
“嚴珣,走出這裡,不意味著真正獲得自由。”
“我明白。”
相隔數級台階,銀發囚徒仰視灰發老人,輕輕打了個響指,身周空氣震蕩,恍如水波搖曳:“我討厭禁錮,厭惡透頂。假使掙脫不開,那便親手打碎它。”
“縱然是毀滅一切?”灰發老人平靜詢問,對嚴珣的瘋狂毫不震驚。
“尊敬的伊戈爾,偉大的校長,公正的執法官,如果我沒有記錯,你是因毀滅巨星的企圖被投入監獄。”嚴珣放鬆姿態,斜倚向身側的扶手,笑容張揚肆意,渲染極致的諷刺。
“確實如此。”伊戈爾沒有否認,也無意為自己辯解。蒼老的手指敲了敲書脊,突然間話鋒一轉,“如果你需要合作者,我可以加入。”
“理由?”
“我感到厭煩。”伊戈爾聲音冷漠,智慧的雙眼燃起毀滅欲望,身上的氣質陡然發生變化,一夕間從光明走入黑暗。
“我參與打造了這座監獄,以為能困住自己。但我發現毫無用處。”
他在巨星德高望重,受到萬眾敬仰,背負的罪名卻匪夷所思。
時至今日,絕大多數人仍對當年的判決持懷疑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