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也許已經到了下午……
但謝希書無法確定這一點。
因為自從他意識到事情不對之後,天空就始終是灰蒙蒙的,似亮非亮,仿佛無論過多久都不會產生任何變化。
隻有在城市中不斷蔓延開來的霧霾變得越來越濃重。放眼望去,謝希書觸目所及的一切,仿佛都籠罩在某種褪色濾鏡之中一般。
顏色,時間,空間……
人類賴以生存的,對世界的正常感知,正在層層疊疊的霧靄中,逐漸變得模糊混沌。
謝希書在三中上了很長一段時間學,然而當他被齊騖拽著離開校園之後,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熟悉又陌生起來。壓根沒有走出幾步路,謝希書就完全失去了方位感。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將被齊騖帶到哪裡去,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
可他也不敢離開齊騖。在經曆了之前那些事情之後,麵前男生寬闊的背影,已經成了這個怪異虛無的世界裡他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
……
就跟之前一樣,霧氣中彌漫著若有似無的腥味。但隨著兩人的前行,那股腥味很快就被血液的味道所代替,緊接著,是蛋白質被焚燒時特有的惡臭。
謝希書忍不住朝著氣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在霧氣的深處,有橙紅色的光芒閃了閃,似乎是火光。
而距離火光不遠處則是一些影影綽綽的影子。謝希書本以為那是其他人——火光也許是發生了爆炸,也可能是城市裡其他幸存者為了求救而特意燃起的標誌物——可細看之後,他立刻會發現,圍繞著朦朧火光的那些影子,似乎格外……格外細長柔軟。
太過細長,太過柔軟。而它們此時就像是深海中的水藻一般,正在緩慢輕柔的晃動著。
然後,謝希書聽到了些許聲音。
【“救——喀喀——命——卡卡噠——阿卡噠噠——“】
【“有人——喀——救——哢哢——”】
……
聽上去有點類似於求救。
謝希書的心臟因此而微微抽緊了一瞬,但再次側耳傾聽時,卻發現那些聲音的調子其實相當奇怪。
說像是語言,倒不如說類似於某種奇異的歌詠。
謝希書不由自主地偏了偏頭,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但下一刻手腕處忽然傳來一陣細細的刺痛:是齊騖猛地拉了他一把。
“不要理會那些東西。”
男生轉過頭來,硬邦邦地對著身後的少年說道。
“還有,你最好不要離我太遠。”
太遠?
謝希書一怔。
然後他才後詫異地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竟然與齊騖拉開了好幾步的距離——之所以真正遠離齊騖,純粹是因為他的手腕上正纏著一條細長的,濕潤的東西。
就在不久之前,握住他手腕的,明明還是齊騖的“手”。
而謝希書此刻的腳尖,朝向的方向正是那些影子的位置。
“抱歉。”
謝希書臉色有些難看。
他飛快地道歉了一聲,並且忍著人類本能中的抗拒,強迫自己不要太在意手腕上傳來的奇異濡濕觸感。
“我之後會小心——”
他繼續說道。
齊騖沒吭聲,也不知道是因為產生了變異,已經在某方麵脫離了人類的範疇,還是因為他天性如此,男生的臉上總是缺乏表情,讓人很難探尋他的真實情緒。
但謝希書卻能感覺到,那積極纏在他手腕上的“觸手”在他道完歉後便猛地收緊了一些,迫使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蹌走了好幾步,差點就那樣直接撞上齊騖的背脊。
謝希書咬著牙,沒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
沉默再一次籠罩了兩人。
在死一般的寂靜中,謝希書緊跟著齊騖又走了一小段距離。
在某個有些眼熟的街口處,他們看到了許多明顯是用來設置隔離區的設施。街邊還許多明顯來自於官方的車輛和設備,但都已經徹底毀壞了。
地上殘留著一窪一窪的血泊。
“……”
謝希書和齊騖在已經翻倒的警戒告示牌旁邊停了一小會兒。
兩個人都沒有對眼前的場景發出任何評價,便麻木地越過了障礙繼續往前走去。
越過這裡之後,街上的車和人漸漸都多了起來:不過“車”指是已經撞成了一堆由碎玻璃和扭曲金屬揉捏而成的殘骸,而“人”指的是支離破碎散落在地上,殘缺不全的鮮紅肉塊。
偶爾在這些血淋淋的廢墟中會冒出一些蹣跚前行的東西,而無一例外,它們都跟謝希書之前遭遇到的那些怪物一樣,變異成了恐怖電影裡才會出現的扭曲之物。
好在跟學校裡的那些怪物比起來,現在出現在路邊的“東西”們明顯要孱弱許多,每當它們企圖靠近,齊騖身上便會裂開了幾道縫隙,那些多出來的“嘴”似乎發出了什麼謝希書聽不到的聲音的,然後怪物們便會心不甘情不願地慢慢退進灰白色的霧氣中。
就在謝希書以為這場漫長的趕路就要這樣繼續下去時,濃稠的霧氣深處卻忽然傳出了幾道含糊不清的聲音。
【“救——喀喀——命——喀喀——】
【“還有——哢哢——人——嗎——救救——救救我吧——喀喀——”】
……
謝希書身體一震,和齊騖一起停下了腳步。
“那是……”
他聽得出來,那正是自己曾經聽到過的“呼救”。
可是他明明已經走出了很遠了。
為什麼那聲音還能跟之前一樣,仿佛近在咫尺?
“彆說話。”
齊騖稍顯粗暴地打斷了謝希書,他扭過頭冷冷望向了霧氣中“呼救”傳來的方向。
雖然齊騖之後沒有再開口說什麼,可謝希書卻明顯感覺到,齊騖的臉色比之前變得陰沉了一些。
“這邊。“
齊騖說。下一刻,他倏然伸手攬住了謝希書,脅迫般架著後者,飛快地朝著街邊一間藥房走了過去。
藥房就跟街上其他的店鋪一樣,卷簾門已經完全拉了下來。但是那層薄薄的灰色鐵皮,在齊騖這種“人”的麵前,還是一如既往的脆弱纖薄。
“嘩啦啦——”
齊騖很輕鬆便掀開了卷簾門,拉開時的金屬的嘩啦聲在空氣中傳出了很遠。
而不知為何,那聲音讓謝希書感到了一絲心驚膽戰。
好在很快齊騖便拉開了一道可以容許一個人鑽過去的高度,然後他便拽著謝希書飛快地鑽了進去。隨後他身上的裂縫再次綻開,幾條細長的觸手伸了出來異常靈敏地將卷簾門重新拉下。
“那個聲音,到底是怎麼回事?”
眼看著卷簾門合攏,謝希書竟感到了些許安心。
“沒什麼,但你太……你身上的血腥味兒有點太重了,必須處理一下。“
齊騖說。
男生聲音壓得很低,低得近乎耳語,仿佛是不想驚動什麼東西。
然而就在兩人站起身,來往藥店深處走去的時候,黑暗中卻清晰地亮起了兩點紅光,緊接著傳來了一聲刺耳的電子音。
“歡迎光臨——”
因為整個城市都已經斷電了,藥店裡原本是一片漆黑。
然而伴隨著自動迎客的電子掛飾發出聲響,卻有一抹昏黃的燈光亮了起來,剛好照亮了坐在收銀台後麵那道人影。
一個男人正坐那裡,穿著簡單的t恤短褲,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看上去跟任何一間藥房的普通收銀員沒有絲毫區彆。
隻是光線太過暗淡,照得他臉色一片蠟黃。
他看上去沒有出現任何的變異,臉上甚至還掛著格外殷勤親切的笑容,就像是那種剛剛進入零售業,對顧客總是有些過度熱情的新人老板一般。
隨著燈光亮起,他也轉動著脖子,將目光對準了門口的兩人。
“歡迎光臨。”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