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你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1 / 2)

“師姐戴這朵琥珀珠花真好看,很襯你的膚色呢!”

攬月將發飾扶正些許,轉頭朝鏡中人讚歎,“多鮮亮呀。”

琉璃製的八寶鏡比銅鏡更清晰,照出一張驚為天人的臉。

女子的秀容濃烈而明豔,自成一股清貴氣韻,那鴉睫纖長如羽,甫一抬眸,杏眼裡滿是流轉的波光。

饒是平日已將這張臉看慣了,今時攬月也不得不承認,師姐以往隻有九分漂亮,這大婚的盛裝一扮上,就成了十分的漂亮。

到底是美人,天生淡妝濃抹皆相宜,是她羨慕不來的。

鏡中的大師姐側了側頭,伸手撥弄一下耳垂上的玉石,居然一點也不謙虛,滿眼自豪:

“當然鮮亮,這可不是普通的珠花,點綴的鸞鳥尾羽是煉器用的絕品原料,我求了老爹好久他才鬆口的。”

“……”

攬月一時說不出父女倆哪一個更敗家,尬笑兩聲,“掌門……果然最疼師姐。”

“師姐!”

屋外傳來輕叩,女弟子們看熱鬨不嫌事大,拔高嗓門嚷嚷:“白公子來了!要見你呢。”

說完便有人調侃:“叫什麼白公子啊,得改口叫姐夫啦。”

瑤持心聞言從妝奩前站起身,朱紅的長裙雍容華貴,光豔得紮眼。

今天是她成婚大喜的日子。

攬月替她整理衣褶,口中打趣:“不到良辰吉時,白大公子就這麼著急地過來,必是想師姐想得緊,竟一刻都不能等。”

知道這是恭維話,瑤持心聽了仍覺得心裡挺美。

成親當日叫自家夫君如此惦記,難免有點小歡喜。

師姐於是神采飛揚地把長裙一提,“走,看看去。”

“白大公子”全名白燕行,乃北冥劍宗座下高徒,修的是仙門一道最能打的劍術,一柄雷霆使得出神入化,可謂同輩中的翹楚,前途無量的好苗子。

實力是一方麵,而另一方麵,白公子的容貌也甚是俊朗,生得眉清目秀,玉樹臨風。

在瑤持心這裡,第一方麵可以將就,第二方麵卻是萬萬隨便不得。

大師姐看臉又膚淺,就喜歡長得漂亮的男人。

越清秀越好。

反正老爹已是一派之主,家裡武力雄厚模樣堪憂的有一個就足夠,多了也有礙觀瞻。

“持心。”

好看的未婚夫正立於樹下衝她頷首,陽光灑落半身,連笑容都溫潤得賞心悅目。

聽聽。

整個師門裡找不出第二個聲音比他還好聽的了。

瑤持心滿意得不行,一見著他就高興,抱起繁複的長裙小跑上前。

“不是要接待劍宗的道友嗎?你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仙門中人雖自稱“鶴上之仙”,但修士大多還是出自凡塵,風俗禮儀不免依著民間的習慣。

隻是民俗歸民俗,在規矩上往往沒凡人那麼嚴苛。

“山門處都有師弟們幫忙,也不讓我插手,橫豎無事可乾,索性繞路來瞧瞧你。”

白燕行替她將碎發挽到耳後。

“一早就得起來準備,累壞了吧?”

平心而論,這些年想同瑤光結親的宗門不少,白燕行未必是最優秀的,但一定是最讓瑤持心覺得舒服的那個。

聽聞劍修一道出癡人,是“隻癡於劍而不癡於人”。

自古拿劍當道侶的劍修多不勝數,彆說情意了,這幫人連情商都沒剩幾分,實在是甚少有他這般麵麵俱到,體貼入微的人。

攬月常常羨慕地說:“劍修普遍不耽情愛,一旦動情便都是情種,像白公子這樣的,肯定是後者。”

瑤持心抱著他的腰撒嬌,“累當然累啊,隻要值得就沒白費,怎麼樣,好看嗎?”

便興致勃勃地後退兩步讓他細瞧。

白燕行這點很合她心意。

有耐性,還從不敷衍人,哪怕是自己不擅長的事物,一樣答得認真。

劍修依言上下一番打量,認可地點點頭:“你本就好看,自然穿什麼都是好看的,不過麼……”

瑤持心:“不過?”

他拖長尾音,故意斟酌:“不過手腕太空,略顯單薄,若戴上這麼一個鐲子——”

瑤持心感到右腕倏忽一沉,低頭時發現多了個碧瑩瑩的玉鐲。

白燕行含笑:“正合適。”

這下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揣著小心思親自來給她戴鐲子的。

什麼鐲子非得這時候戴不可?

不必說,那意義自然是非同一般。

新婚燕爾,蜜意濃情,可把一圈小姐妹們酸得擠眉弄眼。

白燕行前腳剛走,瑤持心就被她們推來搡去地圍住,“巴巴兒地趕在婚禮前特地送來,必定不是凡品,應該是什麼厲害的法器吧?”

“還用猜?”另一個道,“當然是家傳的定情信物,隻傳給媳婦的那種啦,不然怎麼偏挑大禮之前?”

“有道理!”

眾人揶揄著笑作一團。

“唉呀,還是師姐有福氣,掌門飛升淩絕頂,姐夫又年輕有為,如今嫁人也是道侶入贅。”

“是啊,能留在家裡,比什麼都好。”

這話難得說到瑤持心心坎上。

她生在瑤光山長在瑤光山,住慣了的地方,倘若真要遠嫁彆處,決計適應不了。

所幸作為當世最古老的仙山,她老爹無論是在地位還是在修為上都遠超劍宗,白燕行僅是劍宗長老的弟子,這樁婚事毋庸置疑,隻能是他留下。

因此對大師姐而言這是最讓她舒心的,左不過從這座山頭換到另一座山頭去住,推開門,滿眼還是自家人。

她甚至不必操心婚禮的一切瑣碎事,每日隻用想著怎麼讓自己屆時美得驚天動地就行了。

“師姐。”

瑤持心在房間裡聽師妹們嘰嘰喳喳,便有小弟子傳話。

“大師兄來接你了。”

應該是時辰已到。

她聞言忙把紅頭紗罩上,剛準備應聲,餘光瞥到手腕處青碧的玉鐲,古拙的綠在殷紅豔豔的顏色下透出一股極致的土味。

未婚夫婿哪兒哪兒都好,就是審美著實不敢恭維。

攬月見她把鐲子褪下,不禁發問:“師姐,白公子送你的,你不戴麼?”

“不戴了,怪俗氣的。”

她一會兒要麵見眾仙門的尊長,不能給瑤光山丟臉。

瑤持心將首飾隨手放進抽屜,“改日換了合適的衣服再戴吧。”

喜服的紅紗隻披在腦後,並不遮頭,她一身繡裳走出房門,一眼就望見遠處站著的藍衣青年。

這人倒是儀表堂堂,可惜有些板正過頭的嚴肅。他兩手抱臂,表情照舊是不鹹不淡,能品出來沒有多少想恭喜她的意思。

周遭的後輩們立刻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句“大師兄”。

瑤持心則對他直呼其名:“林朔。”

她奇怪:“怎麼是你,你不幫著老爹接客嗎?”

青年鬆開手虛虛搭在腰間,氣質頗有幾分清冷。

“師父命人牽出了火鳳凰,讓我載著你去主殿。”

他似乎跟她說兩句話就嫌煩,開了尊口之後,眉峰已經忍不住要擰起,“不鹹不淡”的態度顯然難以為繼,開始往“不勝其煩”上偏移。

“你但凡能一個人駕馭它,我也懶得跑這一趟。”

瑤持心表麵不動聲色,暗裡悄悄抿嘴。

火鳳是瑤光山的特產祥瑞,在彆處看不著,故而每逢宴請賓客的日子,她老爹總愛抓幾隻出來撐場麵。

這神獸長得一股子神獸樣,渾身冒火光,泛著五彩斑斕的紅,一看就很喜慶。

可惜脾氣不太好,是個吃軟怕硬的主,在修為高它一級的人麵前是孫子,低它一級的人麵前是老子,特彆看人下菜。

瑤持心知道自己是不配當老子的,所以並不計較林朔的陰陽怪氣。

她今天心情好,可以原諒任何人,乾脆分外燦爛地對他露了個笑:

“行啊,那真是麻煩你了。”

大師姐認真地賣起乖來,竟連林師兄也有點招架不住。

他不好再嗆,轉身一拂袍袖,從須彌境裡喚出山頭最大的那隻鳳鳥,載著瑤光山這顆掌上明珠,仙氣飄飄地飛往扶搖殿。

火鳳的烈焰燃燒在每片翎羽的縫隙間,鳥翅一展便有餘輝流淌,富貴逼人。

新娘子大紅的盛裝和跳躍的火焰相得益彰,像朵盛放的紅蓮,帶來的視覺衝擊果然不同凡響,讓沿途的弟子與登門拜訪的修士都目露驚豔。

壯觀吧。

這就是古仙山瑤光的氣派!

瑤持心與有榮焉地坐在鳥背上。

而邊上的林朔棒槌似的戳在一旁,全程沒轉過頭。

瑤持心知道他不大看得起自己。

畢竟她修為稀鬆二五眼,文不成武不就,還頂著個大師姐的名頭,如此場合連隻畜生都搞不定,以林大公子心高氣傲的暴脾氣,煩她也很正常。

不隻如此,門派上下持同樣看法的人應該還不少。

瑤持心其實心知肚明,倒不覺得怎麼難堪。

她以為人貴在有自知之明。

本來麼,這世上有上進的就有不上進的,有天才就有廢材。

她爹是九州為數不多淩絕頂的人,大手一揮可使風雲變色,教出來的弟子皆能獨當一麵。門派榮光有的是人撐著,沒誰對她委以重任,也不需要她去出人頭地。

索性馬馬虎虎地混日子,當個無功無過的吉祥物,美若天仙地過完此生。

反正老父親法力無邊,反正心上人天資卓越——

在兩個時辰之前,瑤持心是這樣想的。

**

子夜,月上中天。

皎潔的玉輪被吹來的一團濃雲遮住,落下的清輝陡然黯淡,沒了燈火照耀的地方立刻黑得難辨輪廓。

瑤持心正縮在小院的草叢裡,捂著嘴將淩亂的呼吸蓋在掌下。

她腳邊躺著一具屍體。

小弟子尚是少年麵孔,睜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仰麵朝天,胸口的血窟窿前後貫穿,手法乾淨利落。

瑤持心認得他。

是白天來給林朔傳話的那個孩子。

修士微末的靈氣從他傷口處緩緩擴散開,和鮮血一並流到師姐緋紅的繡鞋下。

她差點沒控製住發起抖來。

而類似死相的屍首,在這後院裡還有三具。

全是瑤光山的內門弟子。

瑤持心渾濁的腦海一片混亂,幾乎沒法把傍晚時風風光光的大婚和此刻濃重的死氣聯係在一起。

她在做夢嗎?

這裡可是瑤光四象峰啊,守衛森嚴,高手如林,怎麼會有門人慘死。

等質疑完才開始想——誰殺了他們?

仙山上有外賊闖入,為何沒聽到鎮山大陣示警呢?

成親那繁瑣的禮節前後折騰了有半個時辰,禮成就已是日落黃昏。

她原本一直待在婚房內,天色逐漸暗了,彆派仙長也不會在瑤光留宿,頂多喝兩杯便要告辭,白燕行光是送客就有得忙。

瑤持心等得百無聊賴,突然想起玉鐲還放在從前的小院裡,到底怕拂了人家一片好意,於是帶上潛行法器,做賊心虛地溜回來取。

沿途一個人都沒撞上,她還當是自己運氣好。

誰承想這院子就沒活人。

“人呢?”

“四處都找遍了,沒有啊!”

她驚慌失措的視線立刻從麵前少年慘白的臉上轉至遠處自己的閨房。

那裡還亮著燈,滿屋子翻箱倒櫃的動靜,凶手顯然還沒走。

瑤持心對自己那一瓶子底的修為水平太了解了,根本不敢輕舉妄動。她目前最高明的做法就老老實實地躲著,等對方離開再去找值夜弟子,或是找林朔,找白燕行。

隨便什麼人也好,肯定能控製住局麵。

“你不是說有辦法的嗎?”

一個玄衣人率先氣勢洶洶地出來,而緊隨其後的,是一抹堪稱紮眼的大紅喜色。

瑤持心瞳孔猛地一縮。

這身衣袍過於熟悉,不久前還與她一並立於瑤光老祖像下,參拜了天地日月。

白……

白燕行!

怎麼是他?

他怎麼在這裡。

她驟然意識到自己抖得很厲害,險些維持不住手裡捏著的那道潛行符。

不會的,不會的,肯定是哪裡弄錯了。

迎著門內打出來的光,那人的側臉棱角清晰,分明還是白日間會笑的眉眼,卻生生比平時多出一倍的冷傲,唇邊好似不耐地“嘖”了一聲。

“她沒戴我給的鐲子。”

黑衣人慌張:“莫非已經被他們發現了?”

“他們若真察覺到了,還有你在這說話的份兒嗎?”

白燕行掂了掂掌中玉鐲,右手漫不經心地持劍一指,劍鋒對準台階之下,冷冷問:

“瑤持心在什麼地方?”

大師姐才看見原來地上狼狽地癱著一個人,那周身抖得簡直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等開口方聽出是攬月。

“我……我不知道啊……”

瑩白的劍尖上隱隱泛起紫電雷光,攬月登時連腔調都變了,張皇地否認:“我真的不知道!婚禮結束,師姐、師姐不是應該在青龍左峰嗎?她舊居時的東西早就搬過去了呀,姐……白公子您是清楚的啊。”

白燕行依舊維持著舉劍的姿勢:“她不在房內。”

攬月心知自己沒能說出他想聽的消息,怕死得語無倫次:“她……她不在,可能,可能是有事出去了,也可能是臨時起意,到哪裡玩兒了,萬一還會回去呢!”

“師姐是個迷糊人,平時常常這樣啊!”

看出她是當真一無所知,白燕行不再追問,收起雷霆,作勢要往外走。

攬月:“等等!”

黑衣刺客舉步上前,這是行將滅口的前兆。他手還沒抬,攬月已恐慌到了極致,連滾帶爬地揮舞四肢。

“彆殺我,求求你彆殺我!”

“白公子,白仙尊,我做什麼都可以,隻要你們不殺我!我可以當牛做馬!可以為您鞍前馬後,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她嗓音愈發尖銳,瘋狂蹬著腳底往後退,在草地上簡直犁出二裡地來,電光石火之間,白燕行居然真的駐足一頓,叫了停。

黑衣刺客頗為奇怪:“留她乾什麼?”

“留著吧。”他似笑非笑地側目,“我喜歡這種沒有底線的人。反正是個廢物,殺不殺有什麼要緊,指不定之後還能派上用場。”

如果說在此之前瑤持心對他還抱有一絲期待——想著也許是自己誤會了。

也許燕行是因為出事了沒見到她,心急如焚才四處來找她。

也許人不是他所殺……

到此刻就沒有也許了。

她甚至無暇去細想攬月為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舊居。

瑤光山入夜以來的安靜終於被慘叫聲打破,四下逐漸浮起守山弟子們慌亂的言語,間或夾雜著嗬斥與打鬥。

究竟出了什麼事?

各峰管事呢?林朔那個棺材板呢?

他不是一向反應最快嗎?

不知過去多久,感覺白燕行已走遠,瑤持心才哆嗦著鑽出草叢。

她剛目睹了一番顛覆人生的陰謀,正處於六神無主的狀態,跌跌撞撞地起身時甚至是四肢並用,沒比方才滿地滾的攬月出息到哪裡去。

她得趕緊禦劍。

收在廣袖中的珠釵劃出一抹劍氣,她一躍踩上去,風馳電掣地往主峰趕。

也就是在這時,高處的瑤持心對上地麵一雙驚愕的眼。

四目相視,淩冽的風還沒來得及刮起她的衣袍,那人猝不及防地驚聲叫道:

“瑤……瑤持心在那裡!!!”

珠釵把她送上了天,攬月的尾音在背後愈漸渺遠,從吐第一個字時的猶豫到後麵越來越堅定。

分明是要置她於死地的程度。

我怎麼她了。

大師姐百思不解。

平時也沒虧待過她啊?

同是禦劍,白燕行的速度非尋常可比,不知道他是否聽見,若是聽到,應該過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來。

瑤持心一時無暇感傷那比紙薄的人情,一咬牙,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於半空裡奪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