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道(六) 千古八荒,恍如昨日。……(2 / 2)

同窗連道有理,“又是十年,後起之秀與韜光養晦的,多著呢。”

有人問:“不知我派出場的是哪幾位朝元高手?”

“是林師兄和雪薇師姐。”

那人聞之大喜:“這一屆又有林師兄?那太好了,上回我因事錯過,今年總算能一睹林師兄大展風采。瑤光山劍法雙修的可就隻他一個,錯過可沒處再看了!”

眾人正聊得興起,忽聽得一個聲音發問:“這也才倆,還有一位是誰?”

“餘下的那位是咱們的大師姐。”

回話的人並無他意,聽者卻不自覺地改腔換調,帶著點意味深長地揶揄:“哦,是咱們大師姐呀……”

他剛準備口無遮攔兩句,便被人一肘子打斷,對方朝旁使著眼色,示意這院中還住著彆人。

一乾年輕弟子紛紛望向奚臨緊閉的房門,言語聲戛然而止,隨後扯了點閒篇,就此散了。

屋內的奚臨將外麵的動靜聽了個一清二楚。

他對同窗的排擠倒沒往心裡去,隻默默站了半晌,無端想到瑤持心那句沒頭沒尾的話。

——若贏不了這場比試,我恐怕有性命之憂。

——大比於我關係重大,無論用什麼辦法,我必須要贏下來。

“性命之憂”之類的說辭,他起初並未在意,畢竟作為瑤光掌門的女兒,輸掉一場比試難不成會要她的命嗎。奚臨隻當瑤持心是為了讓自己鬆口,添油加醋的表述。

當然,現在也依舊這麼認為,不過此刻他卻忽然覺得,今年比試的勝負會不會確實對她有什麼重要之處?

他往院中那幾位同窗方才待過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投去一眼,而後提劍出門,持弟子令牌去了一趟瑤光後山。

瑤光本就是靈氣非凡的仙山,又有祥瑞棲息,自身便盛產不少草木靈石,哪怕不及彆處勝地,仔細找一找,也能尋到可用之材。

山裡的東西掌門從不囤積居奇,自家弟子但凡想要,都開山允許其自取自足。

奚臨消磨了半日,總算尋了一片品相還不錯的鳳凰梧桐葉。

她大比之期不能服食丹藥,補了那麼久的靈脈真元必然虧損,可以暫且用這個緩緩。

奚臨從來沒想過瑤持心能在短時間內修補好上萬條靈樹經脈,哪怕有毅力也缺乏實力,更彆說這個要求聽著就很荒謬。

最大的可能是,她已經知難而退,另找他人想法子去了吧。

他捏著那片樹葉在指間打轉,兀自看得出神,和暖的春風拂麵而來,將一枚柔軟的花瓣擦過臉頰,微微帶了點淺淡的甜香。

邊上兩個結伴同行的女弟子嗓音嬌俏:“果然瑤光山還是三月的陽光最好,到處春暖花開,瞧著就叫人心裡歡喜。”

“是呀……”

那一瞬,他好似莫名有某種預感,驀地抬起頭。

寬闊的四方大院內,粗壯的古樹蒼翠得蔽日遮天,每一枝探出牆的枝丫都沉甸甸地綴著將開待放的花苞。

白中透緋的小花在輕柔的風裡悠悠搖曳,那些離枝的飛花一一映入青年褐色的瞳孔中,宛如落梅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奚臨獨自佇立於花樹下,聽著窸窣的樹蔭響在他的頭頂與耳畔,靜謐中帶著經年亙古的蒼涼。

樹底下衣裳尚未乾透的女子沐浴著半麵明媚的光,欣賞畫卷似的,抱臂注視著鬱鬱蔥蔥的喬木。

那餘光瞥到他,於是立即生機勃勃地轉過來。

“哦,師弟!”

她側身時,容貌幾乎背光得朦朧不清,但唇角的笑靨卻真實得明晰無比,有那麼一刻,奚臨仿佛透過她看見穿越了千年歲月的一抹倩影。

說話時的模樣,招手時的動作,舉手投足都是熟悉的痕跡。

他定定地睜著眼,瞳眸裡卻無疑是震撼的。

“剛想找人去叫你,這麼巧你就來了。”

瑤持心臉頰邊掛著幾道新鮮的傷口,狼狽又自豪地在春陽下高舉手臂展示自己的大作。

“看!”

她說,“我把這樹救活了,怎麼樣,還可以吧?”

奚臨目光怔忡地望著她,隔了好久,才將視線落到院內的靈樹上去,語氣愕然地開口:“這是,師姐你做的?你……一個人麼?”

昨日分明還有大半斷根,僅僅是一宿半日的光景竟已完全複原,著實不可思議。

可那靈脈拙劣的銜接口,以及這靈力的氣息真真切切,又並非假借他人之手。

……她怎麼辦到的?

“對啊。”瑤持心叉起腰,得意的不行,“是不是好奇極了?是不是特彆想知道我是如何辦到的呀?”

很難得,對方竟不似林朔之流那樣潑她涼水,反而甚為誠實地帶著點單純地頷了頷首:“嗯。”

大師姐眉梢輕動,心情愈發愉悅,隱約有條暖流在血脈間歡快地衝刷,連日來的疲累都散去不少。

她神秘地一眨眼:“我去六出洞窟把靈台給凍上了,一整宿心如止水,補起靈脈得心應手!”

奚臨聽完先是一愣,隨後啼笑皆非地無奈道:“你可真會亂來啊。”

“六出洞窟的風雪維持不了太長時間吧?若靈台冰消凍釋了又該如何呢?”

“不如何啊。”她答得理所當然,“就多跑幾趟咯。”

左不過是麻煩一點罷了,勤能補拙,隻要結果是好的,辛苦些又有何妨。

“我如今的手法可嫻熟了,半個時辰能補五百條。”

說來這還是瑤持心頭一次憑自己的本事乾成這麼一件大事,她挺有成就感。

大師姐頂著一身狼狽的形容,眼裡的光彩卻熠熠生輝,神氣又期盼地朝奚臨道:“知道師弟你是故意刁難我,嘿嘿,想不到吧——有沒有大吃一驚啊?”

青年眸中的神色聞之一暖,整個人無端便柔軟了幾分,舉目看向蒼蒼喬木時,好似隔著悠遠的年光凝望過去,自語般呢喃道:

“是啊。”

第一眼所見,他又何止是大吃一驚。

滄海經年,世事悠悠。

他險些以為是自己觸碰到了回流的舊時光,千古八荒,恍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