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這是你的貓?”
眼前的男人穿一身玄色袒臂戰袍①,腳踩戰靴,左肩的虎頭肩吞明光鋥亮,十分惹眼。
他身量極高,體態修長,卻並不顯單薄,反而十分結實。
一張年輕的臉,劍眉虎目,棱角分明,頭上的鳳翅盔未戴,提在手裡。左眉斜上有一方刺青,似乎因年代久遠,已經有些模糊了,讓人分辨不出字跡,卻是無遮無攔,袒露無疑,頗有幾分桀驁放肆之態。
他的手掌很大,小桃子不算瘦了,算得上是隻肥貓,此時那肥肥的身子卻蜷在他手掌上,一動不動,顯得格外乖巧。
“大膽,元貞帝姬在此,還不行禮。”希筠喝斥道。
男子沒理會她,將貓隨意往地上一拋,嚇得希筠和那小宮人頓時變了臉色,連忙上前想去接住貓。
幸虧小桃子胖是胖,但還算靈巧,姿態輕盈地落在地上。
一落地它便撒起四肢朝元貞奔來,跳入她的懷裡躲著,哪還有平日裡跳脫頑皮的模樣。
“養貓就要看好了,也免得四處亂跑撓了人。”
元貞沒有說話,給小桃子順著毛,見它尾毛雜亂,似乎還掉了幾撮毛,不禁蹙起眉,給它擼了擼。
小桃子回過頭,乖巧地舔了舔她的手。
此人一副誰也沒放在眼裡的模樣,可把希筠給氣壞了。
“你這人實在大膽無禮!你到底是誰?見到帝姬不行禮也就罷,還差點摔壞帝姬的愛貓。”
男子這才把目光投到二人身上,態度不算恭敬地拱了拱手:“見過帝姬,我乃神衛軍都指揮使楊變,負責金明池開池期間各處戍衛。”
希筠頓時變了色:“你、你就是那西北蠻子楊變!?”
楊變挑眉。
“我就是那西北蠻子楊變。”
希筠沒料到他會如此說,不禁結舌。
元貞有些頭疼,其實她早就認出此人了,這才一直沒說話,哪知希筠如此藏不住事。
此時這般情況,還是得她出麵,遂深吸了一口氣,撐起笑道:“可是小桃子不知事撓了將軍?若真是如此,我在此替它給將軍陪個不是。隻是小桃子素來乖巧,無緣無故不會撓人,將軍下次若再見著它,還望不要隨意伸手觸碰才是。”
這一番話說得很是怪異,前半段姿態放得極低,可說著說著又綿裡藏針紮起人來,隻差明說他是沒事找茬故意招貓才會被撓。
楊變素來是個目中無人的性格,哪怕貌美女子也少能讓他另眼相看,此時因這樣一番話,他總算願意給出個正眼了。
她很白,瑩白光潤,就像最最上等的玉石。
什麼叫玉做就的人兒,此番楊變才有明確感悟。
水紅繡金絲牡丹的高腰襦裙,牙白對襟銀絲卷草紋的薄紗短襦,散開的裙擺自纖細的腰身蜿蜒而下,散落在鞋麵上,隻露出鞋尖一朵綴了明珠的牡丹。
她就這般隨意的倚在石欄前,輕輕撫觸著懷裡的貓,眉眼不抬,姿態慵懶。
柳綠,水清,天一色。
她獨占一抹絕色。
早就聽聞元貞帝姬容色無雙,乃天下難得一見之絕色,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
楊變眼中含著驚豔,但也僅僅如此而已。
他因入京之後各種所見所聞,早就對大內以及那些皇親高官們窮奢極侈之風厭惡至極,今日又見元貞那般場麵出行,還未見到對方麵,便平添三分嫌惡。
不然方才他就算再桀驁放肆,也不會對幾個弱女子故意擺臉色。
此時雖被元貞容顏所驚豔,也僅僅是驚豔而已,很快他便收回目光,態度不算恭敬地拱拱手走了。
走了?
就這麼什麼也不說,走了?
啊!
希筠氣炸了。
“帝姬,此人言行無狀,目中無人,他辱了帝姬,非但沒有悔意,還視帝姬為無物……”
“這西北來的野蠻子,他額上果然有刺青,真不愧青麵獠牙一賊配,聽說他還有一半的黨項血統……”
元貞見她越說越難聽,不禁蹙起眉。
“行了,噤聲!”
希筠一愣:“帝姬……”
元貞深吸一口氣,纖指在小桃子背上無意識地撫摸著,似有什麼心事。
“那刺青乃一些軍中的慣例,需給軍中兵卒刺字標明所處軍隊番號。也有犯人黥麵發配充軍的,與他們這些從軍之人大為不同,不能等同視之。”
“之前我惱怒罵此人賊配,不過是一時被流言所擾,心中氣惱所致。這位楊將軍駐守邊關多年,又在大破西狄之時,立下不世之功,說是朝廷肱股之臣也不為過,你不可隨意出言侮辱。”
“可……”
“行了,先回去吧。”
見帝姬不予多說,希筠也不敢吱聲了,忙從她懷中接過小桃子,跟在後麵出了涼亭。
夜風清涼,岸上楊柳隨風飄揚。
很快,三人的背影便沒入小道儘頭。
這時,卻從一側樹後走出一人。
竟是那楊變,他竟沒有走遠。
“不世之功,肱股之臣?我哪裡配?”
他喃喃說,摸了摸額角的刺青,笑得既譏諷又複雜。也不知是譏諷自己,還是譏諷那些視他們為賊配的文官們。
“倒不如名聲那般,還算是個明白人,隻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