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仍在飛舞,胃裡有些空。
她臉上瀲灩的神色不自覺地斂起,像蝴蝶收起翅膀。再度說話時,她聲音變得很平。
“那沈先生手上的傷勢好了?”
“早就好了。不好我也不會站在這裡。”他隨意地舉起手,沒想到她卻很較真,上前兩步,盯著他的掌心看。
那處傷口,變成了一處淺白的疤痕,像一個烙印在掌心的吻。
她湊近時,鼻息淺淺的呼到他的掌上。這讓他覺得掌心溫熱。
“好就好了。”她歪頭,對他露出一個笑。歪頭似乎是她下意識的小動作。
像她這樣脖頸纖細的人,歪頭起來格外好看,像某種懵懂的、迷瞪的小動物,也許是貓咪,也許又是小狗。
沈宗庭含笑看著她,腦中關於她的一切印象,慢慢地清晰起來,清晰無比。
不論是她低頭畫畫的樣子,還是她站在窗邊,一臉的驚惶失措,被他逼問時倒放進來一屋子的風,將發絲吹向他的樣子。
這次他差點要忘記她。
但是,在往後的歲月裡,他深深記住了孟佳期,深到像是大腦海馬體的記憶本能,此生此世,不能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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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這樣相隔一米的距離,一個胃裡湧出蝴蝶又慢慢收斂,另一個淺淺回憶起曾經的相遇。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直到旁人的聲音將他們拉回現實。
“Kris,Kris你人呢?主編和梁導找你。”Amy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響起。
這聲音讓孟佳期恍悟過來,她還有工作在身呢,竟然站在這裡發呆。
還是和沈宗庭相對著發呆。
“那沈先生,我先忙工作了,您請自便。”
“好,你隨意。”沈宗庭收回手,那掌上似乎仍有她淺淺的、冰霜玫瑰般的氣息在摩挲。
孟佳期朝沈宗庭小幅度地揮了揮手,快步走向後台。
孟佳期進入後台裡間,看到了梁風忻。
其時梁風忻正坐在一隻玫瑰扶手椅上,手裡端著一杯咖啡,上麵印著熟悉的綠白交錯的女海妖。
已經是晚上,她看起來精神十足,並且好像要將這種狀態延續整晚。
“你就是孟佳期?”梁風忻起身,繞著她打量了好一會。
“是的,梁小姐,我是。”孟佳期注意到她喊的是自己的中文名,不卑不亢地回答。
梁風忻笑了笑,抬頭對一旁的Tera主編道:“Anna,你們一個小小的插畫部都臥虎藏龍。你的這位實習生,她不僅畫得好,人生得更好。”
話語中,是毫不掩飾地欣賞。
Tera主編含著笑,和梁風忻說了幾句客套話,隨後就退出了這件休息室。
梁風忻:“你轉個身,我看看。”
孟佳期不知道她目的是什麼,但還是依言照做,轉了個身,迎接梁風忻毫不掩飾的打量。
“佳期,你的身高、體重和三圍數據,報給我一下。”梁風忻忽然說。
“三圍...?”孟佳期重複這兩個字,有些窘迫。
梁風忻爽朗地笑起來。
“不要誤會啊。孟小姐,我想和你簽一個合約。這個合約絕對不會讓你吃虧。”
“是這樣的,我想讓你當我的繆斯,我的時尚模特,你願意嗎?”
在梁風忻的娓娓道來中,孟佳期終於明白了她的意圖。
原來,梁風忻近來無論是在攝影還是在繪畫領域,都感受到靈感枯竭,進入瓶頸。她急需一個女孩,一個能激發她靈感的年輕女孩,需要她年輕的美好的酮.體,需要她身上最原始最純粹的美。
還沒見到孟佳期前,她本意隻是想表達下對新人插畫師的鼓勵,可見到孟佳期後,她簡直無法從這個女孩身上挪開眼睛。
對她來說,孟佳期的臉像畫布一樣乾淨,又像畫布一樣包容。從其臉上,發現許多矛盾又微妙的特質。
天真和性感,純真和嫵媚,風情萬種和懵懂乾淨,一張臉,怎麼能容納如此多的風格和情緒?
她已經能想象到,如果孟佳期接受她的條款,她能對她加以改造,屆時,屆時這個璞玉樣的女孩,將會變得多麼藝術。
光是注視著她,梁風忻就靈感不斷。她已經迫不及待要拿起畫筆了。
她已經尋找這樣一位繆斯太久。
“...您是說,您要畫我的裸.體?”孟佳期輕輕吸了一口氣。
雖說,她幼時學素描,不是沒見過人體模特,也知道時尚界有“裸模”,但一想到她要成為赤.裸的對象,還是有點難以接受。
梁風忻爽朗地笑了起來,有點喜歡這個女孩的直白。
“算是吧。不過,比基尼的部位不會要求裸.露。這你能接受嗎?”
“...能。”孟佳期仔細地思考過,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梁小姐如有需要,直接和我說一聲就好。”
對她來說,這不是件難事。有隨手能幫上梁風忻的地方,她很樂意。
梁風忻:“不不,你不要將它理解為隨意的幫忙。因為我的要求很高,我需要你付出精力,如果你答應,我會和你簽訂合同。”
“付出精力?”
“對。”梁風忻笑了,她從口袋裡摸出一包女士香煙,滑動zippo點燃,叼在紅唇上。
“以你目前的氣質和身材,隻是初具‘繆斯’的原型,還不到能成為‘繆斯’的程度。我要你根據我的要求護膚、改變發型和妝容。此外,你還要健身、上文化課,學習外語,學會馬術和打馬球,學會茶會禮儀...”
梁風忻一項項報出來。她報出的運動,都是名副其實的貴族運動,門檻很高,不輕易向普通人開放。
孟佳期倒吸一口冷氣。“這不僅需要精力,還需要錢。”
“你說得對。這需要錢。但你不要擔心錢的問題,已經有人替你買單。”梁風忻笑了笑,將煙蒂在煙灰缸中摁滅。
“明天,我會讓助理擬好一份合約發到你的郵箱。你看過合同再做決定。現在我要回家了,還有人等我——”
孟佳期目送梁風忻披上卡其色大衣,踩著高跟鞋離開秀場,鑽進了停車場“港3”的黑色轎車中。
轎車揚長而去。
孟佳期立在十二月的寒風中,默默看著那塊“港3”的車牌。原來,方才她和梁風忻在後台聊天的時候,沈宗庭就一直在車裡,默默地等梁風忻嗎?
孟佳期有點想象不出沈宗庭等人的樣子。
*
“港3”轎車中。
沈宗庭坐在車窗靠左的位置,梁風忻靠右,兩人之間隔出一個位置的距離。
“老高已經把車拿去修了。謝你送我一程,我今天這場秀辦得怎麼樣啊?你看著,我定能讓old money aesthetic再火一波。”
梁風忻從包裡取出口紅,對著化妝鏡左抿右抿。
“還不錯。”
“不錯在哪?”梁風忻極為看中他的評價,非要他說出個三四五六來。
“...都挺不錯的。”他答得敷衍。
腦中出現的,卻是少女手持畫板,飛快作畫的場麵。她用發圈束起長發,但仍是有一縷調皮的發絲,從發圈裡脫出來,垂在她臉側。
又被她時不時撥回耳後。
這使得他注意到,她的耳垂很圓,很軟,被燈光照著,像軟玉一樣晶瑩剔透。
沈宗庭垂在腿測的右手,手掌鬆鬆地握著,中指和無名指,淺淺摩挲著大魚際肌上的淺白痕跡。
“不行,你必須舉例。我費這麼大心思弄這場秀,就為了得到你這句話?”梁風忻不服。
“...秀場的標誌不錯。”沈宗庭笑笑,想起少女畫的畫,以及她畫畫時專注的樣子。
“那也是我慧眼識畫,我挑的。”梁風忻大剌剌地,就當他是在讚美她。
“真說起來,這個畫畫的女孩,才真是難得。你要是沒見過她的模樣,可得好好看看,真正稱得上一塊璞玉。”
未經雕琢的玉。
每次見她,都是素麵朝天的樣子,皮膚很白,頭發很黑,舉止中有一股生澀感,那種生澀是她極力掩飾卻仍存在的——
的確未經雕琢。沈宗庭挑起唇角笑了笑。
梁風忻:“...所以我請她來當我的繆斯。如果她答應下來,我會和她簽合同。你讚助的那筆藝術資金,我會拿一半出來培養她。”
“你要對她做什麼?”此刻,沈宗庭終於看向梁風忻。
“送她去學一些貴族小姐必備的技能,培養她的氣質。”梁風忻轉頭,發現沈宗庭正看著她,眉頭微微皺起。
這讓她感到詫異。沈宗庭看似溫和,實則骨子裡冷淡到極致,是個萬事萬物都不放在心上的人,更何況是錢款的去向?
“怎麼,你關心你錢的動向啊?”梁風忻開玩笑道。
今天難能讓他問一句。
“不關心。”沈宗庭語氣淡淡,
“我隻是有必要提醒你,你將一個人帶進不屬於她的階級,還是在她如此年輕的時候。這勢必會影響她的心智,重塑她對於世界運行規則的看法與理解。”
梁風忻頓了下,更加詫異了。不可否認,她在接觸孟佳期時,用的一直是一種高高在上的說服。
說得不好聽就是居高臨下。
因為梁風忻篤定,以孟佳期的家境、年齡段而言,她無法拒絕。而且,這女孩有蓬勃的、向上的野心。有誰會拒絕擺在自己麵前的、通向上層社會的門票?儘管這門票是暫時的。
“怎麼,你認識她?你和她很熟悉?”梁風忻問得直接。
沈宗庭可不會隨隨便便過問彆人。梁風忻覺得,他談論起那個女孩的口吻熟絡得很。
“認識,不熟,有過幾麵之緣。”
沈宗庭三言兩語,給關係下了定義。
梁風忻若有所思地點頭,轉頭看著沈宗庭時,臉蛋帶上兩分狡黠。
“阿庭,你對她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