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是這麼想的。
誰知道翌日天未亮,就聽見自己屋子的窗戶外傳來輕叩聲,少年壓著嗓音小聲說:“穠穠、穠穠……”
又過了會兒,感覺她應是未睡醒,就沒再敲,自己蹲在了窗戶外麵,想著等一會兒天亮了,穠穠睡醒了,再敲門,免得打攪她睡覺。
剛蹲下來,就聽見開門聲,他循著聲音望去,見到披著外衣的少女站在牆角處對他歪頭淺笑。
他耳根發熱,雙手放在書篋帶上,滿臉局促欣喜。
今穠走過來,牽著少年的手往裡走。
一邊問:“生哥怎麼這麼早回來?”
進了屋,見他滿肩膀都是露水,拿著布幫他擦擦衣服,少年緊繃著身體,耳尖紅紅的。
“先生允我回家,讓我在家備考順道休息幾日。”
今穠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他:“既是有幾日時間,你晚些歸家便是了,怎麼弄得一身潮露?”
少年低著頭,“急、急著回,便沒想那麼多。”
急著回來乾什麼?今穠嗔怪地看他一眼,這個點歸家,從縣城到這裡的距離,即便打了牛車,也要半夜就出發,他可真行!
肅了語氣,不高興道:“下回不許這麼乾了,你若是再染了風寒怎麼辦?”
瑜生自知理虧,低頭小聲說:“我知曉了,穠穠莫怪。”
放下書篋,回屋換了身衣服,再出來時穠穠已經在灶房裡忙活開了,他忙進去,“穠穠,我不餓。”
說完,肚子就咕嚕一聲。
今穠笑出聲來,少年越發窘迫,乾脆坐下替她燒火。
今穠看了眼外麵,這個點全家人尚未起床,也就沒有製止。
若是讓趙氏看見了,一會兒該說他了。
趙氏也不知道從哪兒聽來這麼句,“君子遠庖廚”,便覺得家裡這些粗活累活,尤其是灶房裡的活兒,是絕對不能讓四郎乾的,他隻管一心讀書,養好身子,他日若能夠考中功名,便是對全家最大的幫助。
拋開君子遠庖廚的謬誤,曆來群體生活在一起,便各有分工,擅長什麼做什麼,去做不擅長的事反倒有損群體效益,這麼想也沒錯。
不過生哥是個純善之人,他沒被趙氏乃至全家慣成理所當然、隻管讀書隻顧自己,家裡苦不苦累不累萬般不管的心高氣傲無心冷肺的樣子,反倒總覺得讀書是坐屋裡的不費力氣的事,且書中自有黃金屋,他日日與金屋相對,家人卻在受苦,即使穠穠,日子也過得不鬆快,總是一天到晚忙。
他每每想起這些,就覺得愧疚難當,於是便也常常止不住自己,一回家就找點事幫忙做,至於是否幫忙是否添亂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火倒是燒得極好,他偷偷給今穠燒火不是一天兩天了,自打她到了這個家,接過家裡的家務活後,瑜生就慢慢養成了燒火小能手,其他事乾不好,唯獨火候掌控得極好。
今穠想起,那年他方轉好不久,第一次來灶房燒火,什麼也不懂,弄了個黑灰黑灰的大花臉,她那時剛到瑜家,也不知趙氏不許他進灶房乾活,更不知少年不懂燒火,也沒製止,還同他說笑。
少年有時說著說著突然發呆,一不小心把灶房點著了。
她和瑜生因此都挨了趙氏一頓屁股板子。
打那後,瑜生就開始偷偷學燒火,一有空見趙氏不在,就偷偷溜進來幫今穠忙,菜也洗擇得極好。
火光映在少年俊秀的側臉上,弧線柔和,這破舊陰暗的灶房也憑添暖意,她眉眼彎彎,滿心歡喜。
怎麼能不歡?
在這些枯燥寡淡忙碌的時光裡,生哥便是她唯一的光。
二人說著話,今穠問他私塾裡的事兒,讀書上的事,他也沒有什麼女子不能懂太多不能接觸讀書上的事這種偏見,還盼著自己早些歸家,多給穠穠說些外麵的事,好讓她解解乏,若是有朝一日,能帶她出去見識外麵廣闊的天地自是更好。
當下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私塾裡,有位姓蔡的學生,家中經商,並無多少讀書之心,不過是家中長輩強行送來的,每每總在堂上搗亂,郭先生頗為看不上,不高興了便拿他開涮,昨日剛做了首:“家中金銀萬般多,廢紙墨臭豈可比?來日滿座皆庸生,獨躺金玉美人懷!”
今穠聽了哈哈大笑,“他可羞愧?”
瑜生搖搖頭笑笑,“未曾,此人雖讀書不成,性情輕浮,心胸卻頗為開闊,任先生如何打罵酸諷都未曾上臉。”
今穠笑:“興許是打罵慣了,臉皮厚如城牆,如滾刀肉般油鹽不進了。”
瑜生讚同點點頭,“確實,其臉皮之厚生平所見。”
又說了些書本上的所得,談笑間,早飯已經做好。
此時,天色也漸亮,今穠連忙把瑜生趕出去,讓他坐堂屋裡,洗洗手等飯吃。
少年出了院子,乖乖將手洗了,擦擦乾淨,回了屋飯菜已經擺好了,一碗清粥泛著甜香,熱氣上浮直鑽鼻間,邊上放著個小碟,碟裡一顆煮熟的雞蛋,一盤鹹菜,一盤拌青瓜。
他坐下來,心裡也如這粥,熱呼呼的,極乾淨,極溫暖。
剛想說些什麼,老太太就從屋裡出來了,見了四兒好不高興,慣常嚴肅難以接近的臉笑開了花兒。
“四郎怎麼回來了?一大早也不敲門叫娘起床。”
瑜生放下碗筷,站了起來,端端正正喊了聲娘,見瑜老漢跟在後頭也出來了,也喊了聲爹。
爹娘都點頭了,才坐下。
趙氏看了眼桌上的飯食,知曉今穠一大早起來給他做飯了,點點頭,“趁熱吃。”
隨後又問了幾句私塾上的事,見沒什麼大事就放心去洗漱了。
老兩口洗漱回來,一家子就已經起床,陸續坐到飯桌邊,少年本想叫穠穠一起吃,也沒了法子,隻得將雞蛋握在掌心裡,藏在袖口中。
待一家人吃過早飯後,出門乾活兒,他方將雞蛋拿出來,遞穠穠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