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
“燒給他。”
江橘白回了房間,他的房間也很小,放了一張床,再擺了一張用不上的書桌,再就沒多少空餘了。
他的房間倚著後麵的山坡,離蘇道河遠了,水聲也就遠了。
躺在床上,他怔怔地看著天花板。江家村的天花板不像徐家鎮,徐家鎮有錢,還能用各種名貴的木頭做吊頂,江家村沒錢,就自己去木材廠買了原料拚在一起當樓板。
木材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見,江橘白的目光就循著這些紋路從頭到尾地打轉。
他將在徐家和李家的遭遇也從頭到尾地回想了一遍,聽著外麵的鳥雀叫,那些陰濕的冰涼恍若做夢一樣。
但那些人的的確確是死了,死光了,隻剩下他一個。
江橘白用被子把自己牢牢地卷起來。
樓板上的紋路好像開始流動了,朝向各個方向,最後彙聚成一張人的臉。
肖似徐欒。
江橘白嚇得一個機靈,他直接把被子蒙過了頭,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同樣的重。
被子裡的溫度逐漸超過了外麵的,呼出的氣息散不出來,聚集著,空氣變得粘稠潮濕。
汗水從江橘白的額間流下來,他抹了把臉,就相當於抹了把水。
漸漸地,他在自己的呼吸聲之外,聽見了另一道呼吸聲,輕而慢,所以容易被忽視,但江橘白堅信自己的呼吸不可能擁有那麼長的尾音。
有什麼東西和他一塊兒埋在被子裡!
一想到這裡,江橘白一腳蹬開被子,開了門跑下了樓。
一樓,吳青青還愁容滿麵地坐在桌子邊上,看見江橘白,她一愣。
“不是睡覺了?”
“有點渴。”江橘白咽了咽口水,說道。
吳青青:“你看看你,怎麼睡個覺還睡得滿頭大汗?”
她說完,起身走向廚房。
江橘白站在原地,他目光跟隨著吳青青,在吳青青拉開廚房門進去之前,廚房裡還有一道晃來晃去的白影。
“哎,油壺怎麼倒在地上了?”
他聽見吳青青說道。
吳青青從廚房倒了杯水出來,她帶上門,一隻手陡然先伸了出來,擋在了門框和門板之前。
以至於她帶了好幾次門,都沒帶上。
“這個門怎麼回事?”吳青青一頭霧水,“小白你把水拿去,我看看這門。”
江橘白徑直走過去,他沒接那杯水,把吳青青推到一邊,他盯著那隻發紫的粗大手掌,以及抵著門縫滿臉是血的臉,心臟砰砰直跳。
少年握緊門把手,麵無表情朝外用力一帶,門背後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門框上震下來簌簌落下的灰塵。
吳青青聽不見鬼叫,她心疼地彎下腰,“關門輕點,這麼用力,門弄壞了。”
江橘白扯了下嘴角,“我下次注意。”
-
第二天,吳青青帶著江橘白去參加徐欒的葬禮。
徐美書造福了江家村的村民和徐家鎮的鎮民,所有人一談起他,均稱徐先生,並且讚不絕口。
他唯一的兒子的葬禮,能去的紛紛都攜著問候前去。悲不悲痛的另說,畢竟不是他們的兒子,但該做的都得做到。
“等等等等,”吳青青拉住走得飛快的江橘白,在一家賣白事用品店的店門口停了下來,“我買點東西捎上。”
江橘白攥著手裡自己削的桃枝,“還買東西?”
“你懂什麼?那去的人肯定都會買,我們空著手,像什麼樣子?”吳青青把老板叫了出來,“我買個花圈。”
老板簡單地介紹了店裡滿牆的花圈,“紙花的呢,肯定便宜點兒,絹花和鮮花的貴點兒。但鮮花我們這兒種類少,絹花是賣得最好的,您看您要哪一種?”
江橘白站得遠遠的。
聽完介紹,吳青青咬了咬牙,買了個中等大小的絹花花圈,老板現場給寫了挽聯掛上,邊寫還邊說:“這段時間買花圈的人可多,全是往徐家送的。”
“這徐先生啊,是活菩薩,下凡曆劫呀,唯一一個兒子就這麼無緣無故死了。”老板說著說著,擦了擦眼角,“你彆說,我昨天也讓人幫我捎了個花圈過去,回來的人說,徐先生比之前看起來老了那可太多了!”
吳青青也有孩子,前段時間也差點經曆了生離死彆,很能共情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徐美書,聽得連連點頭。
老板嗓子尖細,江橘白站得老遠也聽清了,他麵無表情地將頭扭向一邊。
其實他也覺得徐欒如果活著就好了......但這個想法剛冒出頭,江橘白又覺得,還是死了好,死了能罩著自己。
“小白小白,快來,把花圈扛著!”吳青青在叫他。
江橘白的表情出現了細微的裂縫,“我給他扛花圈?”
他不扛,就得是吳青青扛,江橘白乾不出這種事兒。
少年一臉不快地把花圈抱在了手裡,花圈是個大圓盤,影響看路,怎麼拿都擋著視線。
花圈上麵的挽聯朝前,被風吹得到處飄,時不時就撓一下江橘白的臉。
“好乖。”
一道若有似無的歎息聲像風一樣從江橘白的耳廓吹拂了過去。
江橘白愣了一下,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路,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小白,快點啊,愣著乾嘛,再不快點就趕不上晚飯了。”吳青青走得飛快。
能瞧見徐家的房子時,路兩邊便出現了花圈,一層一層的,一疊又一疊的,大大小小,五顏六色,大的能有幾人高,鮮豔的更是從上到下全插滿了鮮花。
吳青青走在江橘白旁邊,“我買的花圈是不是有點拿不出手?”
江橘白對徐家有陰影,他走到牆邊把花圈隨便一立,喃喃道:“有就不錯了,挑什麼挑?”
離徐家的院子越近,那股香火味就越重,花圈也擺得更滿,之前辦壽宴掛著的紅燈籠,掛的紅帷幔,桌麵鋪著的紅桌布,以及院子中間的紅地毯,在今天全部換成了黑白雙色。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但氛圍變了許多,沒有敲鑼打鼓的樂隊,也沒有嘻嘻哈哈的歡聲笑語,正廳傳出來或壓抑或悲痛的陣陣哭聲。
鎮子上紅白事多是請的自己人幫廚,徐家也不例外,徐家財大氣粗,給的薪水也高,多的是人樂意來幫忙,連吆喝的主管都有四五個。
但幫忙的人都這麼多了,卻還是有些忙不過來。前來吊唁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連市裡都來了不少人。
吳青青在幫廚的隊伍裡看見了熟人,一進院子,就跑過去跟熟人搭腔。
“不要亂跑,等會就開飯了。”她就惦記著這頓飯。
江橘白站在原地,看見正廳裡有人出來,指了指自己。
沒過一會兒,徐美書出現了大門口,他跟身旁的徐逵說了什麼,那人從台階上跑了下來,朝江橘白跑來的。
“小白,要不要去拜拜?”徐逵比第一次見麵要親切多了,親切得讓江橘白起雞皮疙瘩。
“彆這麼叫我,我跟你不熟。”江橘白掃了徐逵一眼,他很不喜歡陌生人為了寒暄偽裝出來的熟稔。
徐逵尷尬地笑了兩聲,不跟小孩計較,還是說:“去拜拜?徐欒特意在遺言裡說了,讓你送他一程。”
“他還寫了遺言?”江橘白疑惑的同時,手腳迅速褪溫。
他以前都不認識徐欒,徐欒也不認識他,這個遺言,到底是什麼時候寫的?
徐逵想說什麼,又閉上了嘴,“讓我大伯給你說吧,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徐美書就是徐逵的大伯,徐美書雖然隻有一個兒子,侄子侄女卻一大堆。
江橘白不想去,但背後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道,推著他跟徐逵走。
這次的靈堂,終於布置得當,樣樣不缺。
徐欒的靈堂占據了徐家整個正廳,靠牆立著花圈與花籃,前麵則坐著不少徐家的人,多數都在低頭啜泣著。
不停有人進來吊唁,所以他們也沒注意到江橘白。
江橘白一踏進靈堂,就直麵了桌案上的遺照,這回的遺照清晰了,照片裡的男生比鬼模鬼樣的徐欒要順眼多了,起碼臉上還有血色。徐欒的五官很精致,不管是分開還是湊一起,都挑不出一點毛病。
照片裡的徐欒,整體感覺甚至是明媚豔麗的,桃花眼,淡粉色的唇,自然地上揚。
很有親和力,眼神的淩厲感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好欺負。
但江橘白見到的徐欒,跟照片裡的樣子判若兩樣。
“小白?小白?江橘白!”徐逵大聲喊叫,江橘白才回了神。
“徐欒就那麼好看?你看得魂都丟了。”徐逵玩笑道。
江橘白沒說話,將目光從遺照上收回了,收回的那一瞬間,他似乎看見照片裡男生嘴角上揚的弧度比之前小了些許。
他被徐逵帶到了側廳,側廳裡隻有徐美書,徐美書比上次江橘白見他,要憔悴了許多。他的旁邊還有一個正在掩麵哭泣的女人,她用帕子遮著臉,看不清麵容。
“請坐。”徐逵拉開一把椅子。
江橘白雙手插在兜裡,一手攥著符,一手攥著桃枝,他站著沒動,“不用了,有話就說。”
少年太直接,不夠圓滑,在旁人眼中就是不夠懂禮貌。
徐逵心裡憋了火,但還是忍下了。
徐美書手中翻來覆去疊著一張紅紙,他打量了眼前少年半天,然後才開口問:“徐欒說你是他在學校最好的朋友。”
放屁。這是江橘白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反應。
“他說是就是吧。”江橘白對遺言的存在存疑,但他不想在這種時候再惹是非上身。
“一定是吧,”徐美書笑得苦澀,但苦澀之外,還有更多的更複雜的情緒。
他深深地注視著明顯心不在焉的江橘白,丟出一句讓江橘白直接愣在當場的話,“不然,徐欒怎麼會在遺言裡要求你做他的陪葬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