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王二妮起來挑水澆菜,絕大多數的村戶人家,並不存在女人乾活少的問題。
王二妮從四歲開始乾活,最開始是掃地喂雞。稍微大一點能背得動筐了,每天早起就要上山打豬草,這其實是她最喜歡的活計。不用待在家裡,和幾個同村差不多年紀的小女孩一起背著筐,說說笑笑去乾活,是她幼時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
等再大一點,家裡除了燒飯下田之外所有的活計都是她做,還要帶弟弟妹妹,帶孩子是件苦活,王二妮其實很不明白小弟為什麼那麼能喊能叫,直到她有一次摔傷了腿,本能哭叫了幾聲卻沒人搭理,才忽然明白過來。
能喊能叫的,從來都是一叫就有人回應的寶貝心肝。
不用做燒飯的活計,不是因為後娘良心發現,而是怕她掌勺時偷吃,貧家破戶最大的權柄就在於掌勺,今年王二妮長到十八歲,兩年前父母死後第一次吃上雞蛋。
日子總是人過出來的,王二妮算是桃源村裡過得最苦的姑娘。尤其她現在自己種不了田,隻能把家裡的田租賃出去,一家子也就是勉強糊口,不少人覺得她可憐死了,但王二妮感覺自己越活越有奔頭了。
喂完豬,王二妮坐在門檻上理菜,到這會兒才有些空閒想起昨天相看的事。
從前對婚事,她向來是恐懼中帶著一絲期盼的,恐懼當然是因為不知道會被親爹後娘嫁給什麼樣的人家,她大致屬於家中的人形財產,隻等到年紀賣出去換取一筆彩禮。
而隻論彩禮的話,願意花費大價錢娶妻的,基本上沒有正常人家,三四十歲的老光棍隻要足夠吃苦耐勞,能掏出來的家底自然遠遠大於本就能正常娶妻的年輕小夥子。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家境富裕的癱子瘸子,甚至傻子瘋子一類,這些人家也很願意掏一大筆錢娶個年輕漂亮的鄉下姑娘。
但終究還是有期盼的,畢竟王二妮長得很好看,哪怕她被餓得最狠的時候,臉上都帶著菜色,瘦得一伸手猶如骷髏,她也是村裡最漂亮的女孩子。
那會兒不止一個同齡少年悄悄躲著人向她表示過好感,說過一些讓她以後過上好日子之類的話。
其中還有桃源村最出息的李秀才的獨子李文昌,讀過書的年輕人是很厲害的,說得跟真的一樣,承諾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在王二妮辦完喪事,身心俱疲的時候,說了一通她已經壞了名聲之類的話,然後問她願不願意給自己做妾。
溫順了一輩子的王二妮在那天抄起了掃帚,把李文昌從村頭打到村尾,又從村尾打到村頭。
那之後,她的名聲真正壞了,連問她要不要做妾的也沒了,畢竟有家底能納一房小妾的人家,誰也不想納一個能把男人追著打的悍婦。
何況她要真和李文昌沒什麼不清不楚,那人家秀才公的兒子平白無故問她要不要做妾?村裡多數人家對王二妮同情自然是同情的,可自家兒子要娶王二妮?腿不給他打折!
這兩年王二妮索性就沒想過婚事,可誰知道前幾天進城賣了一趟菜回來,沒兩天就有縣城裡的媒婆上門,說有一位大老爺看中了她,想娶她過門。
要不是當時媒婆說了一個娶字,王二妮差點又抄起了掃帚,光聽前麵的話術,她還以為又是想納她做妾的。
接下來的一天猶如做夢,到了一處富貴人家,見了一位濃眉俊眼的富家老爺,談吐比李文昌他爹李秀才還要斯文……他甚至不缺胳膊少腿。
王二妮最初隻是抱著去看看不會少塊肉的心思,可這會兒心裡頭已經惦記上了,開始患得患失起來。
情不情愛不愛的她不懂,就是本能知道,那是一戶極好的人家,相中了她就正兒八經請了媒人上門,這是以禮相待,至少比問她要不要做妾的李文昌好一百倍。
那張仁……會不會找人來打聽她?要是他知道了她的那些事,會不會也變了嘴臉?
等菜擇完了,王二妮也想通了,想那麼多沒意思,能嫁就嫁,嫁不了就算,婚事是兩個人的事,她總不能把張仁綁上婚床。
接下來的幾天,王二妮沒有表露出一點異常,每天乾活吃飯打小孩,順帶攢了些雞蛋準備進城賣,偶爾夜裡睡覺時琢磨琢磨,張仁是不是打聽清楚了她的事,咋就沒消息了呢?
殊不知張仁不是沒消息,他是掐著數了日子,打從月初相看,總不能沒過兩天就再次請人上門,三四天略顯急迫,五六天又似乎有些不把姑娘家放在心上,他整整挨了四天,第五天一大早,張仁在馬車前嚴肅地看著自家妹妹。
張雲華猶如一個即將出征的戰士,肅穆開口:“去了不要瞎打聽,給什麼吃什麼,不要端著架子,最重要的是,問王姐姐要不要再來看看貓,哥我都記住了。”
張仁點點頭,“去吧。”
等張雲華跳上馬車,張仁忽然琢磨了一下,按住了車夫,“換一輛素些的馬車,雲華上門是為了交朋友的,不是迎親,用這麼大的車駕太招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