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穀到了藏經閣後,發現那位覺智法師,說話不是有點不清楚,而是非常不清楚——她的聲音非常小,又很含糊,像是悶在水裡一樣,更要命的是,她還有些結巴,往往一句簡短的話要卡個三四次,才能說完。
而且,她的人物設定似乎是非常怕熱。恰好在這個副本設定的故事時間裡,現在是伏月(農曆六月),是暑熱天氣,她說上兩三句話就要停下來喘一喘,歇一歇,擦擦汗,讓人看著都替她累。
原本,覺智提出用寫字的方式來回答樊穀的問題,可樊穀見她手抖得厲害,寫得比說得還慢,一問才知原來她近日寫字太多了,寫到手腕疼,就感激地婉拒了,沒有讓她寫下去。
覺智似乎是覺得自己幫不上什麼忙,頗有些愧疚地說道:“對對對、對不起,我太、太慢了,居士還是自己去去去、去樓、樓上閱經,這樣還快快快、快些。”
樊穀脫口而出:“您看起來不太舒服。我有什麼可以幫您的?”
其實她也是後來才想到,覺智的這種“身體不適表達不暢”設定,可能是在考驗玩家麵對一個重要的訪談對象時,能付出多少誠意,能在多大程度上把ta們當成一個需要尊重需要關懷的活人,而不隻是一個回答問題的工具。哪怕這隻是一個單純的遊戲,它的考核標準裡都包括了“團結度”,更何況這是一個意在選拔民俗研究類人才的遊戲?在民俗調查中,有很多微妙的細節,隻有對方真正把你當成“自己人”才會告訴你,而不付出誠意的訪談,是難以收獲這種真心的。
她在關懷覺智的那一刻並沒想那麼多,幾乎是出於本能地想要為她做點什麼。因為覺智這種典型的奉獻型人格形象,讓她想起了她家那個閒不下來的阿嫲,那個操勞了一輩子,眼睛都不好了還想著要分擔家務的老人。在所有孫輩裡,阿嫲帶她的時間最長,和她感情也最深,她見到像她一樣的人難受,就自然地跟著難受,就自然地想要去幫她。
覺智聽到她的關切之語,頗有些感動,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我、我用慣的扇子和水壺丟了很久,用彆的總是不趁手……如、如果能找回來,氣就順了,說話也會快快、快點。”
此時,係統出聲了,前來推銷商城道具:
“溫馨提示!您此時可以選擇購買失物尋回符兩張,每張僅需20好感度,首次購買有優惠,兩張僅需30好感度哦!”
那還猶豫啥?
樊穀立刻豪爽地回到:“給我來兩張!立刻用上!”
係統愉快地應了聲好,然後,覺智腦門上金光一閃,像是忽然開悟,從桌子底下驚喜地撈起了她“失蹤已久”的扇子和水壺,說道:“唉呀,我這記性,原來是自己藏桌底給忘了。”
……樊穀覺得這個失物的找回過程屬實草率了點,但沒關係,找回來了就行。
接下來的問話過程就順利多了,覺智用心愛的水壺喝了水,樊穀在一旁給她扇著風(因為她的手還是在抖),她整個人狀態好了很多,說話不結巴了語速也快了,為樊穀高效地提供了很多有用信息。
比如,鳩摩羅什大師來藏經閣的次數不算少,但隻在第一層閱覽經文,其他樓層的經文,如果他需要,都是托他弟子幫他借閱出去的——十一層的經文雖然一般不外借給外人,但大師不算是“外人”,所以可以找人外借。
樊穀知道這件事之後心想,幸好她事先向覺智打聽了內情,否則肯定直奔號稱“書不外借”的神秘十一樓了,這充分證明了找局內人進行調查的重要性。
又比如,鳩摩羅什在果林種下的金色果實,雖然吃了之後有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等奇效,但也會使人困倦,吃一個睡上至少一時辰,她就有幸吃過一次,當場就坐著睡著了。
樊穀心想這個好,要是能摘一些下來喂給可能給她添亂的NPC,豈不是省了她購買昏睡藥水的好感度?
還比如,靈骨塔安放了許多死於戰亂、荒年、病痛、謀殺等非正常死亡之人的骨灰,尤其是身世如浮萍,死亦無家歸的可憐女子。鳩摩羅什的亡妻據說便是病死的,他感懷她,連帶著也更同情那些非壽終正寢的可憐女子,時常在夜晚去靈骨塔,替她們念經超度。
樊穀心想,他要真的感念亡妻,哪來那麼多“替身”?誰知道他去靈骨塔是心虛還是有彆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
等樊穀覺得自己問得差不多了,覺智也表示她要跟人換班了。於是,樊穀千恩萬謝地辭彆了覺智,開始在第一層找《百喻經》。
第一層有上千本經書,光是《百喻經》的版本就有十二種,她一本本地翻過去,找到了唯一一本用梵文批注的——無疑這就是鳩摩羅什讀的那一本。這本看起來很舊很舊而且維護不當,很多字都模糊不清了,她找了接替覺智來看守藏經閣的NPC借了隻筆,對照著另一個同樣的翻譯版本,把那些字補全了,上麵的線索才呈現出來。
在她補完字之後,那本百喻經自動翻到了《歎父德行喻》這一篇,詭譎的記憶化作紅色的微光,自那些梵文批注中,流入她的腦海。
那些記憶的時間線顯然是混亂的,一會兒是鳩摩羅什在藍蓮花池旁觸景傷情地哭泣,淚水流進池中,一會兒是他沉默地參加自己孩子的葬禮,一會兒是他兩個孩子還小的時候纏著他問問題,一會兒是他妻子剛懷孕時與他的一些對話,一會兒是他妻子死亡時的場景,一會兒是他在天驕國宮中講經,看見與亡妻神似的宮女,忍不住驚叫出聲,被皇帝當場賜婚的場景……
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記憶裡反反複複地出現同樣的兩句話,既出現在羅什與人的對話中,也出現在羅什的回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