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女孩們眼中的警惕淡了很多,但依然沒有開口說話。
樊穀又補了一句:“孟婆跟我談,寧未出花園……旺想幫寧出花園。”
她們頓時麵露喜色,但隨即又麵露憂色。
看起來在這幫孩子裡年齡最大,頭頂上閃著“黃珍妹”這個名字的孩子站出來,神色哀傷地說道:“旺還無十五……瓦十四就下來了,彆人下來就更早了……”
樊穀安慰道:“無事,這個的時間和上邊的不彆樣,來這個,就當換個人生,重新來過,愛作尼作尼。”
黃珍妹似乎被說動了,但依然有些遲疑:“出花園,愛很烝物件……”
要很多東西?她當然知道,雖然各地的出花園風俗都有差異,但沐浴禮穿衣禮拜床神食頭彩這些流程總是有的,十二色花十二樣菜總是少不了的。但正是這些繁多的物件和儀式,一點點築起了這種成人禮的神聖感,築起了孩子們對它的期待。
樊穀點頭答道:“瓦哉。”
黃珍妹繼續問道:“真的?那勒談,出花園的奴仔,要戴覓該?”
樊穀心想,來了,對禮俗關鍵詞的考察。
雖說在出花園儀式中,各地的“十二色花”都不太一樣,但隻有一種是當之無愧的主角,那就是石榴花——它不僅是沐浴禮裡不可或缺的一種花,也是出花園的孩子頭上要佩戴的花。
於是她答道:“石榴花。”
這個答案獲得了黃珍妹的認可,她終於露出了笑容,說道:“瓦信勒了。先幫瓦出花園吧。等瓦出花園了,這些妹仔的花園禮,瓦就好辦了。”
得到了黃珍妹認可的樊穀,又細細地詢問了她想要的儀式過程,記在了之前在大戲台時何雪露一開心順手送她的記事簿上,然後去問孟婆,如何收集到這些東西。
畢竟,她隻查到這個任務要根據某個具體的孩子的意願收集東西來辦成人禮,但並沒有看到介紹怎麼收集東西的文獻。
孟婆正在強化每個孩兒塔的怨念淨化符,聽到樊穀的提問,沉吟片刻道:“事急從權,我可以打開傳送門,讓你先找殷實慈善的亡靈借一些她們的祭品或陪葬品來用。隻是,哪怕她們願意,你也不可借太多,每個亡靈的祭品山,你最多取兩樣,若是欠太多陰債,或有損你的福德。”
樊穀聽明白了,如果貪快,一次可著一個亡靈的祭品薅,她接下來幸運值就要下降了。
她保證道:“我記住了,絕不多取。”
得到她的保證,孟婆口中念念有詞,施法為她打開一扇白色的門,說道:“去吧,快去快回!”
借祭品的過程並不算難,孟婆沒有騙她,這裡的富婆亡靈都很好說話,一聽說她借東西是要給孩兒塔的亡靈實現遺願,說給就給絕不二話。她隻要仔細地從每堆東西裡挑出兩樣她需要的,湊夠名單上的物件就可以。
沐浴禮需要六種植物的花葉各兩枝,分彆是榕樹枝、青竹葉、狀元枝、仙人草、桃樹枝、石榴花,合稱“十二色花”,有辟邪驅鬼、祈求康壽、招攬前程之意。
穿衣禮需要紅肚兜和紅木屐,還有石榴花,她還要加工一下,找一些銅錢和針線,把銅錢縫到肚兜裡,寓意“平安、吉祥”。
拜床神和頭彩食用的是同一批食物,祭祀完畢後,就可以從“膠掠”上轉移到餐桌上。除了豬肉、雞肉、魚肉三牲,還要有表示美好祝願的水果、甜品、蔬菜,湊齊十二樣。
黃珍妹要的水果是柑橘、荔枝、龍眼,甜品是紅桃粿和糖衣花生,蔬菜是厚合、青蒜、青蔥、芹菜。雖說黃珍妹囑咐了“不用麻煩,一切從簡,生菜就行,她可生吃”,但畢竟沒有哪個殷實人家給家人上供是單獨放一把生菜的,都是精烹細調的熟菜,樊穀還是看著給她挑了蒜蓉炒厚合、蒜蓉炒韭菜、小蔥拌豆腐、百合拌芹菜。
用來進食的碗筷,用來放祭床神物件的“膠掠”,也就是竹簸箕,還有用來祭祀床神的香爐,這些東西都比較好找,麻煩的是……她還得找一張床,一個浴桶,一張大桌子。
除了能專門占一間大墓室的大財主,誰的陪葬品裡能有這些東西?很不巧她的求助對象都是小康家境,沒有這樣的大財主,她隻好求她們幫忙托夢,讓她們家人現燒一些木材下來,大家拚拚湊湊……能湊出個床樣和桌樣就行……
一通操作下來,又是找東西又是放東西,樊穀忙得跟陀螺一樣。把這一堆大大小小的東西從傳送門轉移過去,也至少要七八個來回,徹底搬完之後,她感覺身體被掏空。
更讓她崩潰的是,當孟婆看到她把好不容易弄出來的床板和桌板哼哧哼哧搬過來之後,一拍腦袋,說了一聲:“呀,我忘了告訴你了,這些大件我可以變出來,原本不用麻煩你的。”
……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你又不早說?!
……算了,還是怪她自己沒有早問吧,這個遊戲處處是坑,她為什麼老是在同樣的地方踩坑?
但是不管怎麼說,她還是驚險地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任務了。
引著黃珍妹一步步舉辦她的出花園禮,讓樊穀人生中第一次有了當媽的感覺。
按照慣例,給出花園的孩子戴石榴花的步驟必須由當媽的來完成,可黃珍妹已經被家人拋棄了,她已經沒有家人了,這朵石榴花,隻能由樊穀給她戴上。
在拜床神之前,出花園的孩子一般還要給母父敬茶,感恩雙親,黃珍妹在這一個步驟停下了,她顯得茫然而惶恐,不知所措地表示,她很小就被家人賣了,不知道雙親叫什麼。樊穀告訴她,她既然已經被拋棄了,就跟雙親再無乾係,隻要拜地母就好。
拜完床神之後,出花園的孩子還要“跳膠掠”,也就是在放著祭品的簸箕上跳來跳去,往返多次,寓意跳過舊階段,躍到新階段。這種時候,當母親的慣例要說一些吉祥話。看著黃珍妹期待的眼神,樊穀不忍心不說,但她一時又想不到彆的,就把她媽當年給她的話原樣給了黃珍妹:“今日花園跳膠掠,來日考場躍龍門。”
沒毛病,廣義上的考場也可以指人生或者鬼生的考驗嘛。
到了最受期待的“頭彩食”環節,黃珍妹自己打破了十二人一桌的限製,興奮地叫上所有鬼朋友一起來分享她的食物。當然,她自己要坐主位,要先“咬雞頭、食頭彩”,寓意“出人頭地”,還要吃雞舌,寓意“口齒伶俐”。氣氛炒熱之後,她就開始熟練地把食物分給彆的鬼。大概是有孟婆的法力加持,這看似隻夠十幾人吃的一桌菜,竟然能夠喂飽源源不絕地湊過來分食的鬼。
鬼進食的方式與人不同,隻要吸氣,就能將食物的香與味納入靈魂,而那失了精華的食物也會一點點乾癟,消失。黃珍妹和她同病相憐的朋友們就在這樣的不斷吸氣中,愉快地把主食和甜品、水果消耗完了,剩下幾樣素食,起著哄要樊穀說一些吉祥話。
樊穀知道,就算不說,她也不會被扣分,可是說了,她一定可以加分。
於是,她仔細想了想,開始答這個加分題。
她指著蒜蓉炒厚合,祝福她道:“阿奴多多呷厚合,厚道合人事事順。”
“阿奴多多呷青蒜,能算會除好前途。”
她指著蒜蓉炒韭菜,祝福她道:“阿奴多多呷韭菜,好事長久人長壽。”
她指著小蔥拌豆腐,祝福她道:“阿奴多多呷小蔥,聰明伶俐樣樣通。”
她指著百合拌芹菜,祝福她道:“阿奴多多呷芹菜,勤勞愛拚才會贏。”
她每說一句,回應她的都是黃珍妹一聲響亮的:“好呷!”
在歡快的笑聲中,最後幾樣素菜也被進食完畢。
黃珍妹又問,她這樣,真的就算成年了嗎?
樊穀看著她,點點頭,說道:“阿奴坐北朝南,阿奴已經成年。”
黃珍妹笑了,她眼中綻放的光芒,一點點擴散開來,把這具黑色的怨魂變成純淨的白色。
她身旁的孩子神往地去觸碰她的白光,然後,她也變成了白色。
就這樣,這一點點白光,不斷地彌漫到彆的孩子身上,以日出東方之勢,逐漸照亮了整個孩兒塔。
在這溫暖潔白的淨化之光中,十歲的孟婆滿足地閉上了眼,開始歡樂地轉著圈。
在這時,樊穀才意識到,為什麼孟婆一定要跟著來孩兒塔。
這應該不是她第一次來這裡,她來這裡,不隻是為了淨化彆的鬼,也是為了淨化自己。
小孩的情緒最生動激烈,也最容易傳染。當她們把被自己放大數百倍,數千倍的淨化之光傳播出去時,孟婆置身其間,也會得到淨化。
——隻要有一個孩子得到淨化,整個孩兒塔的亡靈都會得到淨化。
這大概也是為什麼,孟婆雖然怨念深重,卻沒有墮為厲鬼。
怨念能讓鬼魂變得更強,但若一心隻有怨念,其餘的願望和可能性就會被抹殺,墮為隻為複仇而存在的厲鬼。
如果能選,誰會為了鄙棄自己、踐踏自己的人,墮為厲鬼,失去自我?
在一片白光中,樊穀問孟婆:“這些孩子之後會如何?”
孟婆答道:“她們會先睡上漫長的一覺,恢複元氣。然後,等她們醒來,我會幫她們投個好胎……如果她們還願意投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