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毫不知大難臨頭的閻羅王、秦廣王、宋帝王、都市王,在被香料和烈酒的氣味充斥的溫泉睡了香甜的一覺。
然後,在專門為他們準備的好戲要開場時,他們被震天的響動吵醒了。
好夢被打斷的他們對此感到不滿,罵罵咧咧一番之後,開始問身邊伺候的侍女這股吵鬨聲的由來。
反水的侍女當然不會跟他們說實話,隻是按照排練好的戲詞來哄騙他們。
閻羅王率先發問:“外麵何故多吵鬨?”
他的侍女回答:“是鼓板和胡琴響徹天。”
秦廣王接著發問:“外麵何故人聲沸?”
他的侍女回答:“是眾戲子登台在習演。”
宋帝王表示驚訝:“外麵竟有新戲台?”
他的侍女回答:“卞城王他一早送過來。”
都市王麵露喜色:“唱的卻是哪出戲?”
他的侍女回答:“大王們最愛的那一出。”
閻羅王拈須沉思:“何故忽然送戲台?”
他的侍女回答:“能工巧匠新修建,大王們呀,請細品鑒。”
秦廣王挑眉攤手:“何故不請我等去?”
他的侍女回答:“憂心病氣擾貴友,大王他呀,是真周全。”
宋帝王微笑點頭:“諸位戲子何來曆?”
他的侍女回答:“美姿容來天籟音,千錘百煉,動人心魂!”
都市王摩拳擦掌:“舊曲可有新鮮處?”
他的侍女回答:“化腐朽來變神奇,出乎意料,驚喜迭起!”
被這番花言巧語挑起戲癮的四位大王,當即化不滿為驚喜,樂顛顛地穿戴整齊,一路小跑著出門看戲去了。
開始的幾出戲是用來醞釀氣氛,迷惑四位大王的。台上的戲子聲情並茂,動作優美,幕後的樂手傾力合作,奏樂和諧,負責操縱舞台的,也不忘適時地彈出絕美的機械花、琉璃月之類的道具,來烘托氣氛。當四位大王看戲聽戲欣賞舞台忘乎所以的時候,樊穀就抓準時機,給這幾個蠢貨上加了降智散的小菜,確保他們等會兒不會忽然開竅,逃出她們的陷阱。
這四位大王體型癡肥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們特彆偏好高脂肪食物,而且吃起來毫無節製。一般人看戲也就吃些糕點水果什麼的,他們能吃一桌又一桌的酥酪、油餅、辣雞、烤肉……如果“吃太多會變成豬”這種詛咒真的存在,第一批變成豬的大概就是他們。
給他們遞食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不僅是因為這些食物了下了毒,也是因為她可以玩一波她喜歡的諧音梗。
比如——
“大王,您食不食油餅?”
“大王,您食不食辣雞?”
“大王,您食不食豬頭?”
“大王,您食不食沙狗?”
看到他們瘋狂點頭說對對對的傻樣,她覺得十分解壓。
等氣氛渲染得差不多,幾位大王也把食物裡的降智散都吃下去了,她們準備的重頭戲也開始了。
單從商業角度講,《追魚》在灑狗血方麵做得相當連貫漂亮。在重頭戲之前,劇情就已經有了不少狗血轉折,而且環環相扣,銜接自然。
男主角張珍知道相府看不上家道中落,又沒有功名的自己,知道在自己考取功名之前見不到自己的婚約對象,相府小姐金牡丹,於是在深夜感歎自己的空虛寂寞冷。可是某一晚,化作金牡丹的紅鯉精出現,來向他示好,他喜出望外。此為轉折一。
由於紅鯉精一開始是變化成張珍的婚約對象,相府小姐金牡丹的樣子去接近他的,張珍一直以為跟他私定終身的是真正的金牡丹。所以,當他某一次在花園裡遇見賞花的金牡丹時,習慣性地用親昵的態度迎上去——然後被她大罵一頓,叫來家長,當作流氓,趕出相府,心情急轉直下。此為轉折二。
心疼情郎的紅鯉精,急忙追出了相府,找到了張珍,借口“不敢在父母麵前暴露自己私會外男”,打消了他對她身份的疑慮。紅鯉精接著又表示,願意放棄一切跟他私奔,回他老家,張珍十分感動並欣然接受,心情又雀躍起來。此為轉折三。
張珍催紅鯉精快走,她卻沉迷於元宵花燈,拉著他四處觀賞。在兩人都忘乎所以的時候,也出來觀燈的相府家仆看到紅鯉精那張長得和自家小姐一模一樣的臉,大驚失色,趕緊回去報告自家老爺,宰相金寵大怒,派人把張珍和紅鯉精抓了回去,立刻就要上家法,整家風。一場美好的花燈會轉而變成了審判會,此為轉折四。
如果是在傳統的戲台上,燈會的花燈並不會真出現,觀燈的驚喜全靠角色的動作和神態來體現,但是在她們準備的戲台上,各式各樣的花燈栩栩如生,流光迷目,隨著戲詞逐個閃亮登場,精巧唯美。
美麗的花燈暗藏可怕的刑具,熱鬨的戲台暗藏肅殺的冷意,扮成戲子的女殺手們巧笑嫣然,悠然騰挪,娓娓道來:
“這廂是獅子滾球遍地錦!”
“那廂是二龍戲珠滿天星!”
“雙雙蝴蝶迎風飛舞——”
“對對鴛鴦比翼交騰——”
“腳踏蓮花是慈悲佛……”
“手抱琵琶是王昭君……”
四位大王被這滿目華光迷了眼,不住地拍手叫好。
趁他們頭腦發熱,樊穀過去一通瘋狂洗腦,說等會兒就要演到驚天地泣鬼神的絕妙改編部分了,隻有四位大王這種英姿與演技齊飛的老戲骨去當主演才能傳達其精髓。幾個侍女順勢幫腔,合力勸他們一起上去演等會兒的“審判真假牡丹”。原本就不太聰明,還被幾度降智的他們果然中計,樂嗬嗬地跳進了這個陷阱,被簇擁著走到幕後,穿上了即將折磨他們的戲服。
經閻蜜女王的查證,宋帝王和都市王的罪孽相對來說沒另外兩個深,他們被安排了等會兒受罪相對少點的角色——金夫人和金牡丹。而閻羅王和秦廣王,則被安排了即將重點受罪的角色——張珍和包拯。
宋帝王套上了專門為“金夫人”準備的梅紅色裙裝,穿上了同色的繡花鞋,對著扮演宰相金寵的女鬼作出一副憂慮的樣子,大聲唱道:“啊~相爺!勸相爺休要暗傷神,待妾身再去看分明。我看她倆頭上珠翠壓雲鬢,淡淡胭脂點櫻唇,上穿綾羅雙鳳襖,下係錦繡百花裙。環佩叮當腰間垂,大紅覆襪裹三寸,右手掌心一肉痣——咿呀!一樣衣衫一樣裙,一樣模樣一胎記,為母竟然辨不出,誰是我的親生女?相爺呀~~~我實是難分假和真。”
看得出來,宋帝王對這部分的詞很熟悉,該有的詞都有,甚至還對它進行了即興修改,合並了一些劇情,添加了一些語氣詞,唱得也比卞城王強多了。要不是他滿身的肥肉歡快的表情過於出戲,樊穀簡直都想誇上一句god job。
都市王看上去對自己粉嫩的桃花色戲服十分滿意,但是對“金牡丹”這個角色在這一段的戲份頗為不滿。他直接加大音量,在和聲的部分把紅鯉精的聲音徹底蓋過,還給自己加了很多戲:
“誰是假,誰是真,生身父母也難分。”
“她是千年老妖精!”
“到此血口來噴人!”
“她假冒我與人私會夜奔,汙蔑我不知羞恥拋撇人倫,辱我多年清白名,害我落此窘迫地,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皇天後土來為證,四方諸神明我冤,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懼你這死妖孽!”
“你莫張狂~你莫得意~有朝查出你真形,管叫你天雷擊頂難逃命!”
……
“啊!包大人!我本是相府一千金,與張珍幼年訂婚姻,隻因他父母雙亡故,我爹爹留他在碧波潭畔攻詩文。誰知他驀地闖入花園內,他竟敢與奴相會敘衷情。我爹爹將他趕出府,眾家丁將他追回門。誰知他,帶了一個妖怪來,還反口汙蔑我是妖精……”
“那無恥妖精,太過狡詐,與奴家一樣衣衫一樣裙,丫環使女難分辨,我生身爹娘也認不清。她一樣到花園焚寶鼎,占繡樓,走神針,魚目竟將珠玉混,望大人,明鏡高懸判假真~~哎呀~~大人呀!!!”
接著,秦廣王扮演的“真包拯”麵露驚奇、為難之色,微微搖晃身體,攤開手,表示自己的猶豫:“她二人俱是一樣口供!哎呀呀,這可如何是好哇?”
烏龜精扮演的“假包拯”,本是來幫紅鯉精一起瞞天過海的。這個角色存在的作用就是反過來審判“充滿銅臭味和功利性的世俗婚戀觀”,給“真愛無價”“有情飲水飽”的主題助威。但是在劇本被樊穀魔改之後,它變成了批判這個主題的虛偽之處和險惡用心的角色。
——當然了,這個靈魂角色,是由樊穀親自來演的。
穿著紺色判官服的樊穀對著秦廣王冷笑道:
“枉你被稱為青天大老爺,竟連這點小事情都審問不清。且看我的。”
然後,她氣勢十足地號令身邊的“假張龍假趙虎”:“來呀!帶張珍!”
不多時,扮演“張珍”的閻羅王被押上台。
樊穀一拍驚堂木,對著他激情開火:
“張珍,你身為秀才,父母雙亡,既蒙老相爺收留,理當埋頭苦讀,力圖上進,怎敢闖入花園,驚擾牡丹小姐,做出越禮之事!”
“枉你自稱斯文之人,枉你飽讀聖賢之書,實在是不知羞恥,有辱斯文,不守男德,傷風敗俗!”
“哇呀呀呀呀!小畜生,你可知罪?!”
察覺到台詞被魔改,對自己這個角色不利的閻羅王,表現出極度不屑,用鼻子冷哼一聲,動作幅度太大,拱出了豬叫。
為了還原這個角色“落魄書生”的形象,她們為他準備了粗布白衣和樸素黑靴,但閻羅王這個油光滿麵肥頭大耳的樣子實在太不貼角色,加上那聲豬叫,演出了一種豬精附身人類四處作妖的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