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能讓死對頭這種人俯首稱臣呢,殷靈棲想。
“不會鎖,也不會綁。”蕭雲錚注視著她眼底愈來愈濃的笑意,給出答案。
“這是什麼意思?”殷靈棲含笑望他。
“回答公主方才的問題,用鐐銬鎖上,還是用繩子綁回去。”
蕭雲錚直起身,終於退開些許距離,容人呼吸。
“不會鎖也不會綁,臣會將公主完好無損地送回皇宮。”
他冷嘲了聲:“拙者囚人,智者囚心,沒用的廢物才會采用這些強製手段去達成目的。”
殷靈棲緊繃的神經微微放鬆。這種輕鬆並非由於兩人針鋒相對時,蕭雲錚終於解除了對她身體的禁錮,而是來自對她人格上的尊重。
殷靈棲整理好衣裳,轉身朝閣門走去,擦肩而過時,她墊起腳尖,貼近蕭雲錚的耳廓,刻意咬重字音,道:
“世子在地牢審訊犯人時,也如眼下這般……”
“親近麼?”
“公主設計太子的人避開皇城司眼線傳遞消息時,也會如眼下應對臣這般得心應手麼?”
蕭雲錚垂眸盯著她,眼神晦暗。
將要消失的火藥味再度燃起。
“臣奉勸公主,有些事不要主動牽涉其中,以免引火上身。”
“世子還在懷疑我嗎?”殷靈棲微微蹙起眉尖,眉眼間凝出一股淡淡愁緒。
“不是懷疑,”蕭雲錚雙手撐在她身側門扉上,眸底蓄著危險:
“是確定。”
“十月初三戌時,皇城司幾名校尉下值後聚於相山街街邊一處小館吃酒,聽得路旁行乞的潑皮低聲議論,遊宴行刺案事發時,他們看見慎寧郡主並未第一時間乘車歸府避亂,而是在中途換了輛不起眼的馬車,往城外去了。”
殷靈棲微微睜大了眼睛,很是驚訝:“還有此事?那時周圍環境正亂,慎寧姑姑出城做什麼?”
視線掃過小公主那張茫然無措的臉,蕭雲錚冷靜審視著她,道:“公主應當注意的是,行乞的潑皮恰好聚在相山路的酒館路邊,恰好遇到了皇城司的校尉,又恰好被我的人聽到了他們在議論慎寧郡主。”
“這……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殷靈棲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潑皮走街串巷耳目最是靈通,人數又多,遍布盛京城各個角落,他們能知道些小道消息不是很正常嗎?世子的人真是運氣好,碰巧得到了線索,看來連老天也在幫助皇城司儘快結案。”
“當真是運氣好嗎?”
蕭雲錚垂下眼睫,目光淩厲,似要洞穿她深藏心底的所有秘密:“臣怎麼覺得,有人在暗中授意丐幫故意為之,蓄意將消息傳給臣的下屬。”
“盛京城的潑皮每日日升之後沿北門一路往城內行乞,戌時時分,應當早已越過相山街,不應當恰好出現在此地。”
殷靈棲蹙著眉思索:“十月初三…十月初三……啊,本宮想起來了,那日午後天降大雨,他們許是因為躲雨延誤了時辰。”
“不,”蕭雲錚言辭針鋒相對:“即便是誤了時辰,戌時飯畢,他們也不應當出現在相山路。沿途飯肆價格稍貴,若非另有意圖,行乞之人不會選擇在那一處街角用飯,他們有自己常待的去處。”
“臣命人自丐幫著手,一層層往上查,果然套出他們是收錢替人辦事。”
“即便是收錢辦事,這同東宮有何乾係,同本宮又有何關係?”殷靈棲滿目疑惑。
“幕後主人很聰明,為了讓線索在丐幫處中斷,選用曾任斥候的東宮侍衛傳遞消息,斥候在軍中負責偵察敵情與反敵方偵察,行事最為機敏隱蔽。”
“世子為何篤定同丐幫交接消息的人是斥候,又出自東宮?”殷靈棲仍淡然自若,麵上波瀾不驚。
“據丐幫之人描述,來者行走匆忙,步履矯健,他們想跟上這人蹤跡,卻根本追不上他的腳步。斥候於軍中行走,本職所在練就腳力超群,常年練就的本領遠非尋常人所能及。”
蕭雲錚注視著神色不變的小公主,擲出最後一條證據:“最為關鍵之處在於,皇宮申時三刻才關閉城門,可申時未至,此人便已匆匆離開,那是因為太子治下的東宮另有規矩,未時末,東宮便會關閉宮門。”
說及此處,他眉目冷肅,道:“現如今太子離京,能讓東宮的人手聽令的,除了陛下,便隻有太子胞妹,昭懿公主了罷。陛下沒必要指使人做這些事,那麼公主,還有何需要辯解的嗎?”
殷靈棲麵上掛著無辜的神情,即便被戳穿真相,眼中也不見一絲慌亂,隻有純真與清澈。
靜默片刻,她偏了偏腦袋,微笑著歎道:“好聰明啊。”
“蕭雲錚,你的心思比本公主想象的還要縝密。”
事已至此,當著死對頭的麵,殷靈棲再強行辯解也沒有任何意義,她坦然認下:“是,是本宮在用皇兄的人給你傳遞消息。”
“公主既有線索,為何不直接告知皇城司。”
殷靈棲的笑聲裡流露出荒唐意味,她隱去真正緣由,質問道:“盛京城人儘皆知昭懿公主跋扈嬌縱,言行惡劣。若由本宮開口相告,世子會相信嗎?你的下屬會信服嗎!”
“信,”蕭雲錚沒有絲毫猶豫,一口應下,“我信。”
“皇城司隻認證據,不信道聽途說。”
殷靈棲定定望著宿敵的眼睛:
“我總算明白了,父皇為何要把刺探監察平反昭雪的位置交給你。”
“你做得很好。”
她忽然覺得死對頭也沒有那麼不可理喻。
至少,他是個正直的人。
月光灑在湖麵上,平靜的湖水泛起漣漪,又很快恢複平靜。
殷靈棲不再說什麼,繞開他,獨自進入水閣。
蕭雲錚站在原地,目視著視野中那道身影越來越遠。
殷靈棲忽然頓住腳步,轉過身望著他,招了招手:
“不要一起進來看看嗎?說不定會發現什麼新的線索。”
一起?
蕭雲錚聽到她的聲音,靜默片刻,抬靴踏入。
“那日宴會之上布局如何?”他走至殷靈棲身邊。
殷靈棲回憶著當日情形,伸手指了指:“父皇坐在那邊,我坐在這個位置。”
她抬眸望了望蕭雲錚:“你拿到了光祿寺的消息,應當已經知道設宴的布局了罷?”
“正是因為知道,才覺得事有蹊蹺。”蕭雲錚眸色漸深,“陛下與公主的位置相去甚遠,如果刺客一開始的目標是陛下,落敗逃走時即便要劫走一個人作為人質,也不應當冒險繞這麼一圈過來劫走公主。”
他打量著殷靈棲:“宴席之上賓客眾多,為何偏偏自數百人中選定公主呢?”
殷靈棲垂眸稍加思索,認真道:“或許因為我長得好看,樣貌出挑太過引人注目。”
蕭雲錚:“……”
這當然不可能是真正緣由。
但他竟無力反駁這句話。
殷靈棲的目光掃過閣內每一處角落。
“這是什麼?”
她手執燈盞,照亮桌案底下一角:“是蟲子蛻下的殼嗎?”
蕭雲錚聽見動靜迅速趕來查看。
“小心,”他攔住殷靈棲伸出的手,“不知是否有毒,手帕給我,我帶回皇城司處理。”
“哦,”殷靈棲將手帕遞過去,“秋冬交替之際,萬物凋敝,蟲獸冬眠。濯纓水閣依水而建,周圍湖麵已經開始結冰了,這個時節,怎麼會出現蟲類新鮮蛻下的殼呢?”
她正思索著,起身抬頭間,忽見閣外似有一道黑影閃過。
“閣外有人!”
匆忙提醒間,她攥住了蕭雲錚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