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聿白站在門前,眯起狹長漆黑的眼心下暗暗盤算,郡主府竟這麼快交待在昭懿公主手上了,這事兒在他預料之外。
蕭雲錚目光一凜,示意侍衛將慎寧郡主與殷靈棲分隔開,解開大氅上前幾步給公主披上,出於禮節隔著衣服將人裹起來從地上抱起,放在一旁落座。
沉思中的齊聿白視線驀地一滯,緊緊定在他身上。
刺眼。
齊聿白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底陰鬱一片。
殷珩被嚇得愣住了,直至見到蕭雲錚的動作才回過神,匆忙趕來診脈:“昭懿沒事吧?她傷著你哪兒了?”
“小祖宗你可千萬不能有事,不然皇兄要罵死本王了。”
“我沒事,十四叔。”殷靈棲蘸了蘸臉上血跡,“都是慎寧姑母的。”
蕭雲錚起身,下達命令:“慎寧郡主府相關人等,全部羈押皇城司候審!”
“等等。”殷靈棲打斷他的話,“隻審段大人與姑母二人足矣,府中這些婢女也是無辜,勾結逆黨餘孽行刺一事同他們無關,不必株連。”
府上婢女嚇得淚流滿麵,聽聞公主開恩,齊齊跪下了。
“先前承蒙公主開恩,替郡主府的姐妹們將佘五那等惡人繩之以法,恩情已是沒齒難忘。而今又開口保全奴婢們的性命,這實在是……實在是……”
滿堂泣涕漣漣,為首的婢女鬆蘿正是那日在宮外被殷靈棲救下的姑娘。她哭著膝行幾步,跪至殷靈棲座前:“奴婢願將府上一應事實如實交代,知無不言,以報公主恩情。”
殷靈棲點點頭。
“小公子先天不足,郡主這些年想儘了辦法為他救治,不知是何方妖道過府,說要以命換命。郡主逼迫我們服下那些古怪的藥丸為小公子祈福,名義上是祈福,實則是以人為祭。先前府上的姐妹們便是沒能熬過這藥發作,致使全身潰爛,生不如死。郡主為保秘密,便打發人將他們運出府給活活燒死了。”
“我們這些熬過藥效僥幸活下來的,身上也留了疤。”
鬆蘿那日冒著被紈絝欺辱的風險也要護住臉,正是因為她身上疤痕未褪,害怕被人看到。
“濯纓宴前幾日,奴婢曾聽得郡主說要取血換命,奴婢當時真的沒有想到,郡主選定的人是昭懿公主。紈絝鬨事那日,奴婢本想給公主傳話,可公主您也看到了,郡主根本不容奴婢多言……”
郡主府侍女的口供和殷靈棲推測的幾乎吻合,慎寧郡主不過是借著行刺的幌子,想擄走她罷了。
至於行刺的那些逆黨餘孽。
“這事兒我清楚,慎寧的位分本該為長公主,是因為她同胞的兄長敗於皇兄手中,兵敗身亡,慎寧受到牽連才被貶為郡主的。皇兄憐憫她,肯留她一條性命,誰知二十年過去了,她竟同那些苟延殘喘的餘孽互相勾結,這不是自作孽不可活麼。”
殷珩望著殷靈棲清洗掉的血水,歎道:“她千不該萬不該打昭懿的主意,既動了昭懿,皇兄便斷然不會再留她性命了。”
“十四叔方才可瞧見姑母的模樣了?她看起來瘋了有些年頭了。”殷靈棲攏了攏肩上過於寬大、並不合身的大氅取暖,她衣裳穿得好好的,就是地上躺久了有點冷。
鬆蘿道:“郡主早年的狀態一直不好,近些年突然加重了許多。”
“她已經病了很多年麼?”殷珩皺眉,“除了昭懿的父皇,本王同這些年長許多的皇兄皇姊一概不熟。”
鬆蘿低下頭,仔細回想:“奴婢初來郡主府時,聽告老還鄉的婆婆隱約提起過,郡主早年一直睡不安穩,時不時夢魘驚醒,念叨著諸如‘是她們母女來尋仇了’這樣的話。”
“有意思,”殷靈棲斂眸一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位姑母身上倒是藏著不少秘密。”
鬆蘿想起近來那些怪事:“這些年來一直風平浪靜,可郡主忽然間又犯了癔症,病情越來越嚴重,發作時甚至會拿銳器紮自己。明明府上的小公子他…他……”
早就死了。
“人死不能複生,慎寧究竟瘋到何種地步,竟會相信以活人為祭去給死人換命。”殷珩縮了縮脖子,脊背發涼。
“忽然犯了癔症?何時開始發作的。”殷靈棲抬起眼眸。
“大約,大約……”鬆蘿思索著,回身喚人:“銀雀,你跟在郡主身邊侍奉,郡主病了多久了?”
“約有一年多了罷。”銀雀道。
“本來好好的,突然之間又發作,莫非受了什麼刺激?”殷珩接過茶盞,遞至嘴邊剛要喝,忽然被燙了一下,茶盞連帶著茶水潑灑在地。
銀雀俯身去拾茶盞,彎下肩背時身子驀地微微一僵,鬆蘿便順手替她收拾了。
“此案就此了結,時候也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殷靈棲站起來,大氅並不適合她的身量,長尾曳地。
“蕭世子方才回皇城司審案了,皇叔,幫個忙把他的衣裳還回去。”她解下大氅,交予殷珩。
“主子雖然不在,你們照舊各司其職在這座府邸生活,等著朝廷的意思下來即可。”
離開前,殷靈棲吩咐道。
殷珩走在她身旁,預備同乘一輛馬車。
“謀逆,行刺天子,刺殺公主……種種罪行株連下來,郡主府無人能逃過一劫。出麵讓他們免去審訊之苦,又保下他們的性命,昭懿,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皇叔眼中的我,是什麼樣的人呢?”
殷珩皺著眉搖頭:“和本王一樣的富貴閒人,可是今日忽然又覺得,你比從前變了許多……你要做什麼?你不回宮嗎?”
殷靈棲挑開車簾,自馬車裡出來:“皇叔先回罷,我去見個人。”
***
鬆蘿在收拾包袱,公主肯保下他們的性命已是再造之恩,朝廷問責之後,他們便要離開這裡另尋出路謀生了。
“銀雀,太平坊近來在招繡工,我想著不如……銀雀?有人在嗎?”
鬆蘿敲了敲門扉,裡麵點著燈,卻無人應聲,她輕輕推了一把,門開了,裡麵卻空無一人。
“奇怪,銀雀去哪裡了。”
夜闌人靜。
女子跪在地上,將罐子埋入地底,捧起一把土澆在上麵。
“慎寧郡主突然發病,病情反反複複一直不好,我猜,是有人一直在用藥侵蝕她的身體吧。”
一道身影自黑暗中走出,她摘下兜帽,月光披落肩上,照見她半麵姣好容顏。尤其是那雙眼,浸著月色格外清亮。
“不是毒。”跪坐在地的姑娘背朝來人,專心掩埋著土。
背後的女子微微一笑,丹唇喟合幽幽念道:“是蠱啊……”
地上那姑娘動作一僵。